暮无锋一回到宫中,就听说了栖羽受罚的事情,急忙赶到熙宁宫。
“母后,朕说得还不够明白吗?”这是暮无锋第一次正面与太后起冲突,
太后面色泛白,“皇儿,一个女子,竟值得你这样的态度对哀家。”
暮无锋笑起来无力,“母后,她是儿臣深爱的女子。”言罢,也不管太后的反应,明黄色的龙袍轻舞,他已离开熙宁宫。
大开的殿门,偶尔有风来访,带着桃花醉人的薰香,让人不免增添几分笃信。关于爱情。
太后手中的佛珠似是了解主人的心事一般,虽是有余晖射入,却也是光泽较之以往黯然。
暮无锋不容他人怀疑的目光,让太后多年未曾想起的陈年旧事,如雨后的春笋,破土而出。
那一年也是盛春时节,眉目干静的男子,身着白衣,站在繁花似锦的桃花树下,温其如玉。他对着她笑,那是动容天地的笑,那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笑。
他说:“阿容,待敌寇溃退,我凯旋之日,就是迎娶你进门之时。到时候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这世间的事,总是免不了后来的坎坷颠簸。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那样温柔地唤她为“阿容”。
玄武国的军中出了奸细,他被人暗算身亡。据说,他的尸身被悬挂在敌人城池之上三天三夜,至死不得瞑目。
是啊,他不过是个温其如玉的,读尽圣贤书的读书人。生在武将之家,比别人多看了几本兵书罢了。不谙武艺,不懂排兵步阵,只是心心念念记挂着凯旋之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来娶心爱的女子为妻。
哪曾想,桃花约誓一面,竞成永别。永日,不得相见。
后来,她才知,是有人故意举他上战场。目的也无非是,让当时名誉满城,荣耀万千的将军府,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果然,他死之后,将军府被安上通敌判国的罪名,将军府上上下下百口余人,全数面临亡命之灾。一生戎马鲜衣怒血的老将军,丧子之痛还未来得及缓解,又被安上这莫须有的罪名,一时怒火攻心,吐血而亡。忠国爱君的老将军,曾几次战场上重伤难归,到头来却是落得个如此凄然下场。
她听到他身亡的消息之时,恰是老将军吐血身亡的那一日。此前,他们隐她瞒她,最终还是被她知晓了。
痛自心中,连天扯地。
那个时候她便知道了,最疼的痛,是根本落不下眼泪来的。
他死了,将军府面临灭顶之灾,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百余口人死在狰狞的屠刀之下。
于是,她便去求当时的太子爷,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求他莫让将军府就此断了血脉。那是他的根啊,他怎么舍得在他死之后魂魄仍不得安息。她那么爱他,万万是舍不得的。
或许是她眼中的绝然,让太子爷看穿了她不再眷恋红尘的心思。太子爷答应她,为将军府救下他年幼的弟弟,甚至是包括为他为将军府平反。条件是,她须嫁给太子爷。
她怎么舍得,他背负着不属于他的罪名,长眠于九泉之下。那么干净的一个男子,待死之后也是不应该带有污点的。她希望,世人记得他的好,永生永世。
她,不介意做那个活着的恶人。
于是,曾经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两个人,在男人战死沙场之后的不久,女子便嫁与了当朝的太子爷。也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只可惜,不是那个温其如玉言笑晏晏的男子。
再后来,她坐上了皇后的位置,有了自己的儿女,接着便是太后的位置,在这深宫之中。为了孩子的未来,竞是做起了恶人来。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久到有些事情她回想起来,犹如隔着万水千山。让她甚至是忘了,她,还是心有所爱的。
“明珠,哀家看来是真的老了。”太后良久才是从回忆之中走出来,只怪往事太沉重,想起来都是心力交瘁。
明珠是太后自小就随在身边的婢女,之后跟她入宫,所以太后所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明珠都是知道的。此刻,明珠深知太后又想起了当年的往事,“小姐,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您又何必执念不放呢。”虽不能做到云淡风轻,但至少痛是少了的。
“是啊,我又为何执念不放呢”太后喃喃道。
可是心中有爱,如何做得到放下?那么多夜里的九曲回肠,说忘哪里会是那么轻易就忘记的呢?
长久的沉默过后,太后方才是缓缓地说道:“跟她说一声,锋儿的事情,不必再来叨扰哀家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所安排的,对暮无锋来说未必就是最好的。况且,她知道爱一个人有多深刻有多难,她不希望她的皇儿,也如她一般,痛失所爱。那段生无可恋的时光,犹如地狱。
明珠自然再清楚不过太后口中的那个“她”究竟是何人,点头应允。
暮无锋猜想到,将栖羽带走的那个人是妙如风。
所以,当林首领垂眸站在暮无锋的不远处,将事情娓娓道来的时候,暮无锋其实是没有半分的惊讶的。
“胳膊怎么样了?”暮无锋冷不丁的开口问道。
林首领一愣,随即便是掩饰住自己慌乱地情绪,“承蒙圣上惦念,并无大碍。”
暮无锋在听到了林首领的这一句话之后,竟是轻笑了开来,“朕那儿有御制的金疮药,断骨可接,让小栗子给你送过去吧。”若是妙如风真的有心出手,而林首领也是真的有心全力应对,他的这一只胳膊,是万万保留不得的。
林首领头皮一麻,紧随着的动作便是单膝跪地,“臣有罪,请圣上责罚。”林首领是聪明人,又怎么会是不明白暮无锋话语背后所暗藏的深意呢。手心儿浸满的汗珠,无时不再提醒着林首领,圣上岂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够糊弄过去的。
“起来吧,”暮无锋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功过相抵。”若是林首领这一次不故意放水,惊醒了太后的话,栖羽恐怕就得露宿熙宁宫的殿外了。
“谢圣上不罚之恩。”
小栗子在一侧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越听越是糊涂,怎么这林首领护驾受伤,还犯了罪不是?
凤仙楼是那次凤昔堂被毁之后重新建立的,保留了之前的布局格调,却也是比之以往更是精美了。
妙如风早早的就是吩咐了下去,若是暮无锋前来要人,一律不欲阻拦。
“她人呢?”暮无锋随意地坐下,对着妙如风挑眉。
妙如风不紧不慢地喝着手中的茶水,“看你这脸色,有心事啊?”自妙如风助暮无锋夺得皇位之后,两人就成了生死兄弟,玩笑,自然也是开得了的。
手中的折扇毫不留情地丢向妙如风,妙如风只是轻松地一闪,就躲过了暮无锋的袭击,“脾气还上来了,在楼上呢,左手边第二个房间就是。”
暮无锋一听妙如风这话,也不多做停留,起身便是向楼上走去。
“我说,你也不至于这么心急吧,喝口茶的时间都不停留。”
暮无锋自动将妙如风的话屏蔽掉,在转弯儿之际,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谢谢”。
妙如风的嘴角上挑,能够从暮无锋的嘴里说出来一句“谢谢”,还真是不容易呢。
指骨扣在上好的桃木门扇上,暮无锋柔声叫道,“凤儿。”
其实在暮无锋还没有进凤仙楼的时候,栖羽便是已经看见了他。
“圣上请回吧,”那些酸涩和委屈,在听到了暮无锋的声音之后,再一次不受控制了。栖羽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故作镇定的说道。
“凤儿,你先开门,我有话跟你说。”暮无锋有意不用“朕”这个称谓,无非是想要在忘却两个人的身份的前提下,只是深爱着栖羽的一个普通男子。
栖羽也是留意到了暮无锋的自称,凡事要是和暮无锋有关,她就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圣上请回吧,臣妾在这儿一切安好。”栖羽固执地不肯开门,她不屑于和戴雅勾心斗角,却也不想在那深宫之中,就此丢掉自己的性命。
良久的僵持之下,栖羽仍然是固执己见。
暮无锋无奈,这种吃闭门羹的感觉,还真是不爽,尤其是对方还是自己心爱的女子。暮无锋一脚下去,紧闭着的那两扇门,就被震开了,甚至是有所破损。
楼下正在悠闲地喝着茶的妙如风,听到了这一声巨响之后,不由得为自己可怜的那两扇门默哀。看来,改日是应该再走一次皇宫,商讨一下赔偿事宜了。
栖羽瞪大眼睛看着怒气冲冲的暮无锋,眼角撇过那两扇摇摇欲坠的门,撇撇嘴不再说话。
“跟我回去。”暮无锋伸出右手,想要抚上栖羽憔悴的侧脸,却是被她转头躲过。
“圣上请回。”栖羽语气坚定,却是没有了之前的强硬。
“那么,朕就不介意将朕的爱妃,强行带走了。”暮无锋霸气的语气才入栖羽的耳朵里面,她整个人便是被暮无锋拦腰抱起,利用开着的窗户之便,飞身离开凤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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