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花凉柳木生》第158章 你是袁烈

    郭毅一出了大理寺的门,一辆红顶蓝围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巷子口,万波站在马车边缘,见他出来,连忙远远的弯了弯腰。
    郭毅不由得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大理寺厚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轻轻叹了一声,整了整衣摆,迈着步子走过去。
    “郭大人。”万波面上含笑,态度恭维,确实是一个面面俱到的好奴才,否则也不会在公主府混得如鱼得水。
    郭毅心中冷哼,面上不显,只沉着脸色,淡淡道,“万管家进来可好?”
    “托郭大人的福。”万波笑道,郭毅笑了笑,“不知万管家找本官是有何事?”
    万波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长公主殿下请郭大人过府一叙。”
    郭毅“嗯”了一声,万波侧身,“郭大人请上车。”
    得!连拒绝都不得了。
    郭毅心中暗骂,抬腿撩袍上了马车。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万波坐在郭毅对面,一路往南市行去。
    “郭大人可是知道,昨天下朝,长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吵了起来,闹到皇上那儿了。”万波说,郭毅皱了皱眉,“此话从何说起?”心知万波是刻意点拨,郭毅心中却是生不起一丁点的欣慰。万波之所以要给自己说这些,态度已然是再明显不过了,一旦他介入了长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之间,势必会成为被人利用的旗子,而皇上已经忌惮大理寺,自己这个刑部侍郎,恐怕也要做到头了。
    郭毅怀着心事,便听万波道,“昨日下了朝,太子殿下一个本子参到皇上哪儿,把公主给告了。”
    郭毅佯装惊讶的问,“是何事?”果真如唐次所说,这三起案子看起来毫无关联,但无论是哪一个案子,到最后,所有线索几乎都是对着长公主和韦后的。
    万波皱了皱眉,马车滴滴答答的马蹄声特别的有节奏,一下一下轻轻敲在郭毅的心上。他皱了皱眉,突然没了听的心思,只恨不能远离了这风云诡诈的洛阳,回到家乡,寻一门亲事,从此一生平顺。
    可是想了想,这事儿又是极其奢望的,若是过不了这次的坎儿,恐怕便是永无安宁了。
    万波自然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低声道,“太子殿下指摘,杨慎交乃是公主所杀,而庄妃娘娘之事,怕是也有问题,言下之意,是寻了证据,说是皇后娘娘从中作梗,谋害皇嗣。”
    郭毅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他们刚刚才得下的结论,太子那边便已经上奏到皇上哪儿了,他这般笃定的咬定长宁公主谋害驸马,韦后谋害庄妃,显然是掌握了证据。不,或者说是,他已经埋下了足够的证据,只要在适当的时候揭露出来,韦后和常宁宫柱必然会陷入到万劫不复之中。
    郭毅面色微沉,万波看着他,心里有些揣揣不安。
    ————
    傍晚。
    柳老爷子用过了晚饭,院子里消了消食儿,推门一进屋儿,便不由得皱了皱眉。
    老爷子转身关了门,拐杖敲在地上闷闷的响。
    房间不大,摆设质朴,右面墙上是一个巨大的书架,旁边是百宝格。书架前摆着桌案,案头放着一本翻开了的书册,偶尔风一过,吹得页面沙沙作响。
    老爷子绕过桌案坐在胡床上,目光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匡床外的八宝琉璃屏风,大喝道,“什么人?出来吧!”
    风吹得书案上的书页沙沙作响,柳老爷子直直的盯着屏风,又说了一遍,“出来吧!”
    屏风后的人影一闪而过,唐次微敛着眉,面容恬淡的走出来。
    柳老爷子不由得一愣,“是你?”
    唐次点了点头,走到书案前,“晚辈只是有些事儿想不明白,想请柳老爷子帮忙解惑。”
    柳老爷子冷哼一声,“你人都进来了,我若是不答应,怎么?你还会要了我的老命不成?”
    唐次看着柳老爷子不说话,伸手从怀里掏出那本用防水布包裹着,从不离身的小册子。
    柳老爷子皱了皱眉,看他打开外面的防水布,从里面拿出一本破旧泛黄的册子,“这是何物?”
    “请老爷子过目。”唐次把册子递给柳老爷子。
    柳老爷子狐疑的接过册子,但当他翻过第一页的时候,整个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了唐次一眼,“你,你是从何处得到此物的?”这上面分明就是当年袁烈的字迹,里面所记述的种种,皆是唐刺暗中经手的案子,此一物该是袁烈随身带着的,如今怎会在唐次身上?柳老爷子心中暗附,面上不显,阴鸷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唐次。
    唐次木木的看了他一眼,走到桌边,拿起剪刀轻轻挑了挑烛芯,原本奄奄一息的烛光一下子亮了起来,火苗上下跳跃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柳老爷子皱了皱眉,拐杖敲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唐次抬头木然的撩了他一眼,拿起笔架上的辉山狼毫吸饱了墨,在铺展开的绢纸上云淡风轻的写了两个字——袁烈。
    “不可能!”柳老爷子惊呼出声,手里的册子因惊愕而掉落在地上。他猛地上前两步,捧起桌上的卷纸,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激动。
    袁烈!
    袁烈!
    这确实是袁烈的字迹,一般不二!
    他不敢置信的放下手里的绢纸,抬头看着唐次,“你,你,这不可能。”说着,他猛地转身,在书案后的百宝格上摸了摸,巨大的书架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惨白的一面墙。墙的正中央有一个暗格,柳老爷子一边抖着手,一边打开暗格的锁,好一会儿,才从里面取出一个漆了朱漆,外面镶着金线并蒂莲的实木盒子。
    盒子不大,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柳老爷子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但却边角泛黄,显然有些年头的一张绢纸。
    绢纸上有字,力透纸背。
    柳老爷子小心翼翼的把绢纸拿出来,转回身看了眼唐次,把绢纸铺在书案上面。
    唐次看见绢纸上的字时,心中不由得一愣,这绢纸乃是太宗八年的一卷案宗,不不,该说是认罪书,上面的右下角有袁烈的签字,与自己的字迹一般无二,绝非假他人之手。
    柳老爷子放下拐杖,仔仔细细的拿起两张绢纸对比,少顷,柳老爷子脸色阴郁的看了眼唐次,极力压制住心里的惊慌,沉声道,“字迹一模一样,且出自一人之手。这是当年袁烈服法后的罪状。”一想到当年之事,柳老爷子面色越发的阴沉了许多。
    他直直的看着唐次,等着他说话,心里却还是不能相信,一个早就应该死了几十年的人,如今竟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已是垂垂老矣的朽木,而故人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唐次静静的看着柳老爷子,心里格外的平和。
    柳老爷子长叹一声,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你,你真的是袁烈?”他不敢肯定,但又觉得没有别的解释了。
    如果不是,他如何能有袁烈的手记,如何有袁烈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和一模一样的字迹?
    唐次点了点头,“也许是,也许不是。”
    柳老爷子缓缓的站起来,绕过书案,“我有一法,必可验出你到底是不是他。”
    唐次微愣,在他查阅的所有关于唐刺和袁烈的案卷中,没有对袁烈本人的任何描述,而这么多年过去,太宗时期的老臣,身在洛阳,且见过袁烈的,怕也只有柳老爷子了。
    “老爷子请说。”唐次木然道。
    柳老爷子微敛着眉,目光落在唐次的肩头,“把衣襟拉开,让我看你的肩头。”
    唐次微愣,遂想到了敏书,果真拉开肩头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肩头和背上一朵盛开的金色牡丹。
    柳老爷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心里已然是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是他,是他!
    “老爷子?”柳木生皱眉看着柳老爷子,见他脸色乍惊乍喜,不由得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柳老爷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安静的看着对面的年轻人,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候,他第一次见袁烈时,他也是穿了一身的白,只是周身散发着逼人的戾气,眉宇间是挥不去的踌躇。那样一个人,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却最后落得了那样的下场。
    他不由得唏嘘,好似又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他也年少,那时他不是不佩服袁烈的。
    若说大唐朝谁是真正的断案如神,他只服气袁烈,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亲自审问他。
    往事历历在目,柳老爷子心中莫名一阵酸涩,看唐次的眼神也越发的复杂起来。“袁烈呀袁烈。竟然真的是你。哈哈哈!”说着,竟然是老泪纵横。
    唐次不由得皱了皱眉,木木的看着他。
    又哭又笑之后,柳老爷子反而平静下来了,他抬头静静的看着唐次,木然道,“现在,你是来报仇?”
    唐次微微愣了一瞬,摇了摇头,而后低头看了眼桌上的罪状,伸手拿了起来,“我已不记得当年的事儿。”
    柳老爷子身子晃了晃,好一会儿才说,“你的案子,是我审的,你的唐刺,是我杀的。”柳老爷子一边说,一边冷笑,“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能见到你,算一算,也是快有五十多年了吧!”
    唐次木然的看着他,没说话,低头继续看着手里的罪状。
    如果自己真的是当年的袁烈,那么一切的开始,应该就是这一纸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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