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献公四年（三）

    “把这块玉交给你了。”秦献公说着。
    秦献公的手握着甘龙的手，而甘龙的手里是那块玉。
    公子渠梁惊愕的看着这一切，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知道寡人为什么要给你这块玉吗？”秦献公问甘龙。
    甘龙其实是不知道的，但是他总能在任何时候整出一番说辞：
    “臣不知，但臣知道，君上赐给臣这玉，必有什么别的深意吧。”
    “总是喜欢说废话。”秦献公颇为不喜的撇了撇嘴，“如果甘大夫少说那么几句废话，寡人兴许会更喜欢大夫一点。”
    “臣就是这么个性子，臣也管不住呀。”甘龙无奈的笑了笑。
    “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秦献公摇头。
    “但，不知君上为什么要给臣这玉呢？”
    甘龙张开了手，那块玉躺在甘龙的手心里，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秦献公这样直爽的人，却没有直接回答甘龙的话，而是悠悠的答道：
    “寡人曾有一段辛酸的过去。”
    公子渠梁在一边看着，瞪着眼睛，猛的吸了一口气。
    他生在栎阳宫，长在栎阳宫，他诞生在栎阳宫的时候，他父亲的苦难已经结束了有四年之久了。公子渠梁只听父亲说过那段日子苦，但是如何苦，他没有体会过。
    他只知道，那段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但是，是如何不好过呢？
    “在魏国做质子，苦，苦，什么都苦……”
    “秦国弱小啊！魏国那么强，他们看不起我们，寡人到了魏国的首都安邑，他们起先还肯好好招待，到了后来，竟浑似把寡人忘了……”
    “堂堂一国公子，在豪华的魏国国都中间，过得和乞丐似的……寡人有时候，想着要回秦国——但是寡人不能回。”
    “国内，有更大的忧患，虽然在国内寡人能吃得饱穿得暖，但是时时刻刻都面对着来自亲族的危险……”
    “他要杀我！要杀我全家！”
    秦献公的声音有些嘶哑：
    “寡人回国，就是死路一条……”
    “你看寡人像想去死的人吗？”
    “当然不像。”甘龙答道。
    于是秦献公接过了甘龙的话头：“所以寡人拼了命也要在魏国活下去，撑到我有有力量杀回秦国的时候……”
    “不过寡人当时以为自己回不去了——连饭都吃不饱，还谈回国？”
    “有时候，寡人想，莫非我们真的会饿死在魏国的街头？”
    秦献公停顿了一下，这一停，停的意味深长：
    “而寡人，现在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做了秦国的国君，寡人活的好好的，还能活很久很久……”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甘龙肯定的说着。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秦献公重复着，然后目光望向甘龙手中的玉，“这块玉，就见证着那段过去……”
    “秦国，还很苦。”
    “寡人希望，寡人值得骄傲的过去，就是秦国的未来。”
    “这份希望，我想和甘大夫一同共享。”
    秦献公语重心长的望向甘龙，看的甘龙打了一个寒战：
    “君上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意思？”秦献公问着。
    “君上要将秦国的未来交给臣手里吗？”甘龙问道。
    “怎么，不可以？”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
    “臣觉得，章蹻将军整日为秦国打仗，他才配君上的这份嘱托……”
    甘龙慌了神，后腿了几步，手中紧紧的握着那块玉。
    他觉得自己是秦献公身边一个并没有什么用的臣子，为什么突然受了秦献公如此托付？
    在那边偷看的公子渠梁也猛的抓紧了屏风，差点将屏风扑倒。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蹻将军，他奋战沙场，那是沙场的事情。”秦献公认真的说着，“而我现在说的，是秦国的未来。”
    “为秦国的未来取名的是你啊，甘龙。”
    秦献公靠近了甘龙几步，意味深长的说着。
    这是什么意思？
    甘龙听着这话有点茫然，转而，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秦献公四年正月的那天。
    那天，很冷。
    那天，公子渠梁刚出生不久，他去见秦献公的时候，秦献公正在哄孩子。
    也是那天，他为公子渠梁取了名字。
    君上莫非指的是这件事情？
    甘龙的心中隐隐感到了震惊。
    这……这是将公子渠梁——亦或是说，未来的国君托付给了自己吗！
    这可如何使得！
    公子渠梁听到父亲的话，不一会儿也就明白了——秦国的未来，指的是他……
    自己的名字，竟然是这位甘龙大夫起的？
    可为什么自己没有听父亲说起过？
    公子渠梁的眼睛里闪着疑惑的光芒。他还有好多事情不知道，自然不知道父亲的话意味着什么。
    “君上，臣不明白……你的意思。”甘龙尽管猜到了秦献公想要干什么，但是，他还是不明白。
    “你还不明白吗？”
    秦献公质问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和自己的臣子如此说话。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话，于是还是直直的发话了：
    “寡人的意思，就是要你——”
    “就是要你辅佐未来的秦国国君，公子渠梁。”
    秦献公将这句话说完了，然后，目光，直直的看着甘龙。
    话都说这么直接露骨了，甘龙还能回什么？
    “不，臣只是个庸才，只会跟着君上干事，受不了君上如此重托……”
    甘龙觉得自己有些老了，自从跟了秦献公，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飞快的流失……当年的中年人，已经垂垂老矣，头上有了白发，表面看起来竟然比秦献公还要老些。
    他从来都不以为自己是人才。
    他只是个庸人罢了，担不起，担不起重托……
    “可是寡人身边，除了甘龙大夫之外，还有谁能担得起如此重托？”秦献公问道。“寡人的儿子，就拜托甘大夫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秦献公也不管甘龙如何反应，直直的就拜了下去……
    甘龙手中握着那块玉，看着秦献公这样干，当场便慌了。
    这个时候，身为臣子，他该怎么办？
    怎么办也不是啊……
    就在君臣僵持的时候，在不远处的屏风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父亲，甘大夫已经够累的了，就不要让他为儿子受累了。”
    那声音很稚嫩，听起来却有着一份从未有过的坚定。
    紧接着那个声音的主人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甘龙看着那人，心头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