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头这么晕,身体这么沉重——是因为自己喝酒喝多了吗?
可是龙贾说好的“管够”,最后酒还是喝光了,他就开始灌魏酒,根本没喝两口,他就没再喝。
魏国的酒,太淡了,淡的就像喝水,他可对大口灌水没什么兴趣……
所以后面他就没喝酒。
所以,他根本……没有……醉吧?
可是话说着说着,公孙壮就觉得自己想睡觉。
坏事了。
他这样想着。
本来只是去吃顿饭而已,但搞得他和龙贾这么“相见甚欢”,秦国这边的人,会怎么想?
不,他也想不了太多,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容不得他去做思考,也容不得他去思考为什么会这样了。
回到住处,他倒头就睡,醒来头依旧痛的要死,再一看,天色已然大白。
这顿酒,喝的他连将军的职责都忘记了……
糟糕,秦孝公的护卫工作还是他来做的,他竟然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睡忘了!
公孙壮猛地起身,洗漱完穿好铠甲,连饭都没顾上吃跑出来,却看见卫尉景监已经把他要做的全都做了。
哈。
公孙壮松了一口气。
他向景监道了谢,就在那一瞬间,公孙壮看见了景监的目光,意味深长。
就好像景监已经知道了昨天在龙贾那里发生了什么……
“将军。”
景监又叫了公孙壮一声。
公孙壮以为景监要说什么,结果景监看着公孙壮,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斥责他的话。
也是,景监性子好,要是什么时候开始怼人,那才真的怪了……
“在杜平,万事小心。”最后景监这样说道。
“我知道。”公孙壮回答。
在别人听来,景监这话很平常——因为他们和君上来到杜平,魏国人的地盘上,的确应该时时刻刻地防备魏国。
但是,公孙壮却在这话里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
“要小心龙贾。”景监又重重补上了一句,显然是对他说的。
果然,有弦外之音。
你要小心。
你要小心。
你要小心……
小心不要迈过那条线。
不要和龙贾交往过密。
你现在是秦国的将领。
忘记龙贾,忘记那天晚上你和他说的话,忘记义渠。
什么义渠,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什么酒席,也不该再摆了,那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过往终化作云烟散去,就算你骨子里流着义渠的血,从小在义渠长大,但你是秦国的将军。
这么简单的事儿,还需要别人提醒,自己才会知道吗?
“我知道了!知道了!”
景监走后良久,公孙壮才突然大吼了一声,吓得他手下的士兵都纷纷转过头来看他。
“看看看,看什么?”公孙壮对士兵喝道。
一名士兵对公孙壮说道:“很少见公孙将军失态呢……”
“怎么,不可以吗?”公孙壮不悦地说着。
“不行啊!”
“行行行,将军说什么都行!”
小兵们的声音渐渐模糊了,公孙壮看着自己穿在身上的铠甲,有些发怔。
自己刚才,到底在发什么脾气啊!真是莫名其妙……
就在这个时候,手下人传来一个口信——今天晚上,龙贾又叫公孙壮去吃饭。
本来就是在为龙贾这个人烦恼的公孙壮,又听到龙贾两个字,整个人都要炸了: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啊!”
……
今天晚上,公孙壮一点都不想去龙贾的府邸拜访,所以他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正好华属做了几道小菜带到了公孙壮的府邸,公孙壮就和华属吃了一顿——
但是往日和华属吃饭,他都吃的有滋有味,今天他怎么就觉得华属做的饭菜,怎么吃怎么寡淡呢?
“华属,你今天的饭没放盐吗?”公孙壮搁下筷子,对华属说道,“饭做成这样,君上不会嫌弃吗?”
“不不不,这几天作为新人我只能切菜,哪能让君上尝到我亲手烹饪的菜啊……”
华属连连摆手,扒拉着自己做的饭,还尝了一口。
“不对啊,盐,我放了啊老大?”
华属皱着眉头,对公孙壮说道。
“这饭菜,和平时没有区别啊?”华属疑惑地问着,“老大,你今天胃口不好?”
公孙壮低下头,说道:“……或许吧。”
他又突然抬起头来:“华属,你看我有哪里不对劲吗?”
华属捏着下巴,认真地打量了一遍公孙壮。
然后,华属摇了摇头:“老大,你果然是生病了吧,看上去没啥精神……”
公孙壮拍案而起:“我没生病!你们……”
本来是想说“你们秦人”的,可是说到这里,却生生刹住了。
华属听到这句话,眼睛却亮了起来:“老大唉……”
公孙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发了不该发的脾气。
但是华属却不生他的气,这让他很惊诧:
“你……我朝你发火了啊,你不生气啊?”
“不生气啊。”华属脸上的笑容灿烂起来,“因为老大这次没说‘你们秦人’了……”
“嗯?”
“以前老大的口头禅,就是‘你们秦人’如何如何吧?”
华属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可今天刚刚,我以为老大要说了,老大就没有这样说啊。”
公孙壮愣了一下,细细回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想说“你们秦人怎么都这样”,但是到秦字就打住了。
“你这么在乎这句话吗?”公孙壮问道。
“也不是很在乎……”华属的声音低了下去,“就觉得一说这话,老大就变得很生分……”
“既然老大不说这种见外的话了,那么华属现在也算是老大的自己人了吧?”
华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认真地看着公孙壮。
“哈?”公孙壮听了华属的话,皱起眉头。
华属听着公孙壮的语气,不由地愣了一下。随后,公孙壮用力开始拍华属的肩膀,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不早就是兄弟了吗?你们秦人,就是事儿多……”
华属听到公孙壮的话,哈哈笑了起来,也没注意到公孙壮的话里又多了个“你们秦人”。
这时候的老大,可比刚才看起来像是生病了、连咸味都尝不出来的老大顺眼多了。
但,回到刚才的状态只需要一瞬间。
只是一瞬间,公孙壮脸上的血色就全掉光了,直直地盯着他的后面。
自己的后面有东西吗?
华属扭回头去,就看见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贵人——
看起来像是将军,不过秦国将军里,没有这号人。
“龙将军。”公孙壮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有去你那里,你倒是自己找来了。”
龙贾轻声笑道:“不,将军不要有戒心……”
“不去你那里,我吃过了。”公孙壮有些不快地说着。
他和华属说了几句,华属便起身,战战兢兢地走了出去。
屋檐下,只剩下了公孙壮与龙贾二人。
“不,昨天还不和将军聊的挺开心的吗?”
龙贾真是奇怪公孙壮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抵触他。
但想了想自己魏将的身份,龙贾便释然了:“将军不要想太多,我,只是想和将军做朋友而已。”
“朋友……”
公孙壮的小弟多,战友多,同僚也多,但是朋友,现在没有。
尤其是可以聊往事的朋友,他一个也没有。
不得不承认,只有在龙贾面前,他才敢提往事,所以见到龙贾居然亲自来找他,去除那些怕麻烦的心理,他心里其实……不讨厌龙贾这样做。
“不可以吗?”龙贾皱着眉头说道,“听说你们秦国的左庶长卫鞅也有一个叫魏卬的朋友,现在在魏国军营任职,两人还经常互寄信件呢……”
“有这回事儿?”公孙壮惊诧道。
左庶长他当然认得,如果没有徙木立信的那点金子,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凉快着呢……
“所以国别不同,不影响交朋友嘛……”龙贾说着。
公孙壮觉得龙贾这是在胡说八道——但他,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词儿反驳龙贾。
他还没说什么,龙贾就在他身前坐下:“怎么样?要谈谈吗?”
“我……你……”
公孙壮连拒绝龙贾的词儿都说不出来——说到底,他其实……
真的,他并不讨厌龙贾,和龙贾相处,能畅所欲言,很不错。
但和龙贾来往,并非他的本心。
“不谈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也不套你的话,就谈点别的怎么样?和昨天晚上一样。”
龙贾这样说。
公孙壮点了点头,就这样答应了。
明明他是要将龙贾这个麻烦请出去的,鬼使神差地,公孙壮就信了龙贾的邪,就容许龙贾坐在那里了——
算了,反正也就是聊聊天么,能出什么事儿,龙贾话里有什么陷阱,他提防着就是了。
而且谈义渠的话,他也很乐意和龙贾谈。
……
刚刚见到的那个贵人,名字,叫龙贾。
见到了龙贾的真人,从公孙壮的住处逃也似地跑了出来之后,华属的脸,变得比刚才公孙壮的脸还白。
龙贾,那不就是那个他听到的、和老大私下会面的魏国主将?
老大和那个叫龙贾的贵人私下里见面是真的,难道,老大,真的有不臣之心?
不会的不会的!自己的老大在秦国过了这么多年了,就算心不是秦国心,身也是半个秦国身了,怎么可能和别国的将领私下串通?
不会的,不会的……
华属为公孙壮这样辩白着,却觉得自己的手指越来越冷。
他竟然不信自己的老大了……
毕竟,他可是义渠人啊,是经常在说“你们秦人”的义渠人啊。
而且他刚刚又说“你们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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