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133章 小手段

    耐刑是什么?杜津这一问无疑愚蠢之极。
    他一个堂堂的杜家家主,难道会不知道耐刑是什么东西?一个损伤须发的耻辱刑而已,何万岁还真不信这位经常对属下施刑的杜家家主大人没有用过……
    何万岁也懒得和这位家主大人解释:“你不知道?”
    “不知道。”杜津缓缓摇头。
    “让我给你解释一遍?”何万岁问。
    杜津没有回答,但那神色,明显是要何万岁给他解释了。
    何万岁瞥了杜家家主一眼,缓缓的开口:“耐刑,是秦国早就存在的刑罚之中的一种,是一张耻辱刑,行刑的方式为剃去罪犯的须发和胡须……”
    “你是说,要老夫对自己的手下人施用这种和凌辱并无二致的刑罚?”杜津的眼神微寒,盯着何万岁看。
    “这是君上的意思。”何万岁简练的说着。
    “如果我不愿意执行呢?”杜津一直没有接过何万岁手中的诏书,却在此时,瞟了它一眼。
    “逾期不处,视同抗法。”何万岁重复了秦孝公在诏书里所说的话。
    杜津打量着何万岁的身上,轻声问道:“抗法是什么样的罪过?”
    何万岁冷声说:“就是在和君上为敌。”
    “明白了。”
    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了,杜津再不明白,那就显得太蠢了。
    他接过何万岁手中的诏书,缓缓的行了一个礼。
    花白的胡子在抖动。
    空气变得无比安静。
    杜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手中依然端着变法法令,问着何万岁:
    “可是,有了新法,就该按新法办事——老夫的手头并没有最新颁布的变法法令,怎么按法处置这些人?”
    那还不是你送到客卿府门口的?
    何万岁在内心腹诽着,而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慌不忙,向着门后跟他来的随从一挥手:
    “那并不难。”
    然后随着何万岁来的随从便搬了一个箱子上来。
    箱子,是装变法法令特制的箱子,看起来有些旧,似乎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奔波。
    而上面的封泥却是崭新的。
    正是杜津前面派人原封不动送回客卿府以表示不变法的意思的那个箱子。
    然后何万岁看着杜津嘿嘿一笑,头上的獬豸冠也跟着颤动了一下,但依然笔直的立在头上,没有一丝偏移:
    “现在,你有法令了——杜家家主,好自为之。”
    何万岁的话悄然落地。
    他终于不再直呼对面的大人物的姓名,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他该走了。
    徐徐的行了一个礼,道了一声“告辞”,何万岁飘然便要出这间书房。
    却忽然听见杜家家主叫他:“这位吏官大老远不辞劳苦而来,不留下来吃顿饭吗?”
    何万岁的脚步停住,望着杜津问:“有好酒吗?”
    “老夫的府上,尽是秦国最好的美酒……”
    还没等杜津说完,何万岁便拒绝了,低下头嘿然一笑:“算了——我喜欢吃酒,但这里似乎不是吃酒的地方。”
    杜津微微皱眉,问道:“你这是在嫌弃老夫的酒吗?”
    “不敢。”何万岁冷声说道:“多承美意,但我今天中午已经约了人。”
    “是谁?”杜津问着,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那与你似乎没有关系。”何万岁一点好脸色都没有给杜津。
    “如果我说,你不吃这顿酒,老夫就不许你出这扇门,你会如何选择?”
    杜津的眼神变得更加危险,他将手交在面前,认真的打量着何万岁。
    书房内变得安静无比。
    但那只是瞬间的事情。
    杜津的手落在了案上,案立刻炸出了一声轰然的巨响。
    何万岁本能的感到危险,连招呼也不想和杜津打了,快速的朝门前走去。
    可是还没有等他走到书房的门前,“砰”的一声,门就在他的面前关上了。
    何万岁的脚步猛的停了下来。
    然后他回头,看着杜津,声音有点刺耳:
    “这是威胁?”
    “可以算是。”杜津低声的笑了出来,脸上被一片黑暗笼罩,显得更加阴森。
    何万岁明白,他这是遇上麻烦了。
    在临行前,君上和客卿就提醒过他此行会有麻烦——之所以是他而不是别人来传诏书,就是因为他胆子似乎都比同僚大那么一点点……
    “但我真的不想留在这里。”何万岁笑了几声,“府令还等着我和他去吃酒……”
    府令是谁,杜津自然不知道。
    疑惑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目光:“但是你在不在老夫这里吃完这顿酒的话,老夫是不会放你走的。”
    何万岁脸上一副犯愁的样子:“我不想吃你的酒,你说你要怎么对付我?”
    杜津说着:“我可以让你死在这里,我弄死你,就像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何万岁问:“你真的打算就让我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个地方?”
    杜津挑起眉毛来,反问道:“不可以吗?”
    何万岁看着杜津那变幻莫测的神情,反而笑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请我吃酒,无非是不想执行变法法令,还存在最后一丝侥幸,想要让我略略通融通融……”
    “你想错了。”杜津冷冷的说着,看着何万岁头上那顶不偏不斜的獬豸冠,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偏何万岁的那顶冠就杵在那里碍着杜津的眼睛,那顶冠和何万岁的衣服一样,沉默的让人可怕。
    而冠底下的何万岁却不会是永久沉默的。
    只见何万岁轻轻的“哦”了一声,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歪了歪头,说着:“那就是想败坏我的名声了……我和你这顿酒吃下来,无论怎么样,谈妥也好,谈不拢也罢,君上和客卿都会怀疑我是否与你勾结……”“但是你想错了。”何万岁的目光微寒,“我与君上、与客卿的关系岂是你所能挑拨的?君上和客卿无比信任我,我才能来到这里传诏,你的小手段,不管用的。”
    “但老夫仍然相信,这种小手段可以奏效。”杜津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不管用的。”何万岁又重复了一遍。
    杜津的眼神猛的狠厉了起来:“那老夫就杀了你。”
    何万岁嘿嘿一笑:“你真的敢下手?”
    “你以为老夫不敢?”杜津反问。
    何万岁脸上的笑意更盛:“我穿着禁室的官服踏进杜家府邸,就是奉公法办事;一旦我的人发现我没有回去,他们很快就会上报君上——你说,这件事情让君上知道了,好吗?”
    杜津沉默了半晌:“你还很年轻,这话真不像是年轻人说的……”
    “当然不是我说的,这是客卿告诉我的。”何万岁挠挠头。
    “客卿的话就全是对的吗?”杜津问。
    “客卿的话总是对的。”何万岁答道。
    “哼。”
    杜津轻轻的哼了一声,开始慢慢回忆起那个名叫卫鞅的客卿。
    刚开始,他并没有把卫鞅当一回事儿,反倒是自己的儿子杜挚对卫鞅颇为上心——后来,开始变法了,他才与卫鞅这个名字有所交集。
    卫鞅,他是谁?他长的什么样子?有多高?
    ……他是什么样的人?
    对这些信息,杜津统统不知道。
    但杜津只知道一件事情:
    卫鞅,要变法,所以是他的敌人。
    只知道这一件事情,便胜却千言万语。
    但是在此时,听着何万岁的话,杜津却突然起了好奇之心:
    卫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算了,这种问题并无意义。
    杜津将自己的心神镇定了下来,望向何万岁:“你们的客卿还真说对了,我是不能拿你怎么样,被君上知道了,任何举动都是在挑衅秦国的新法。”
    “真是遗憾。”
    何万岁听着杜津的话,不知道杜津是为了什么在遗憾?
    然后杜津便拍了几巴掌,门应声而开。
    外面的光线有点刺眼,何万岁转回身去,看见了大片的光明,被晃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用力闭了闭眼睛,这才晃过神来,疑惑的看着杜津。
    “你走吧。”杜津说着。
    “你真的放我走?”何万岁的眼神中还闪着疑惑。
    杜津并没有回答,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我真走了啊?”
    何万岁疑惑的问着。
    杜津被何万岁问的烦了,恼火的说着:“快走!”
    一见杜津真的放他走,何万岁扭过身去,脚步也跟着变得轻快起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带着随从消失在了尽头。
    杜津看着那道背影,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案前是秦孝公给他的诏书。
    在书房的地当中,是那个盛着变法法令的箱子,封泥还是新的,没有被打开。要他对自己家族的年轻后生施刑……?
    而且,是那样耻辱的刑罚?
    要敷衍,也不是不可以……
    ……
    何万岁出了杜家府邸便直直的出了一口大气,顿觉心中的压抑全都释放了出来。
    就算他表面上再看上去闲庭信步,心里也是有压力的。
    “啊呀……真是不轻松……”
    何万岁摇着头。
    现在他该去哪里?
    该去馆驿了。
    肚子有点饿,该吃饭了。
    对,该快点去……
    “府令还等着我一起吃酒呢……”
    何万岁的脸上重新泛出一丝笑容来。
    “府令,是谁啊?”随从官吏问着何万岁。
    何万岁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如是说道:
    “他以前是我的上官。”
    说着又补了一句:“很好的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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