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107章 请辞(下)

    “杜挚,你还年轻——这么年轻,就想着乞骸骨归家养老了?”
    秦孝公的话带着淡淡的疑惑和不解。
    乞骸骨是什么意思?当然就是老人辞官了。
    而杜挚在这个年纪辞官还是太年轻了,而且,他辞官之后,在秦国,又能干什么?
    他一个文臣,又怎么过活?
    杜挚的脸上蒙上一层感慨,声音里,有颓意,有犹豫,但是他脸上更多的,则是说不出的坚定。
    他必定要说这句话,他必须要说这句话,他不辞了这个官,他一辈子都无法愉快:
    “朝野太乱,臣,待不下去了。”
    “何至于此?”
    秦孝公问着,脸上依旧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杜挚偏要辞官?
    他知道杜挚要辞官,但杜挚,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面对秦孝公的问题,杜挚答道:
    “只能如此。”
    “臣在这片朝堂之上,真的呆不下去了。”
    秦孝公听到这里隐隐有些不乐:“这是寡人的朝堂,你这样说话,是在嫌弃寡人喽?”
    “君上如此贤明,臣怎么敢嫌弃君上?”杜挚低声说着,却是心不在焉。
    秦孝公看出来杜挚此番来辞官心情不太好。于是他也不好多说什么,静静的等着杜挚说话。
    于是杜挚接上了前面的话头:“臣不是不想做这个官,只是臣在朝堂上,过得不像一个臣。”
    “此话怎讲?”秦孝公疑惑的说着。
    他觉得杜挚的话,不提他反对变法的事情,他也算是一个好臣子,怎么会不像一个臣呢?
    杜挚的眼神有些黯然,说出了如是的三个字:“像傀儡。”
    “最近臣在朝堂上,就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臣不想做什么,有人就偏偏让我做什么——他们擅自替臣决断一切,认为臣就会心甘情愿的朝着那个方向走。”
    “但是臣并不那样认为,杜挚不是别人,是杜挚,总得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想法,不然就真的成为受别人摆布的傀儡了——那样的感觉非常不舒服。”
    “臣除了辞官,没有别的办法来左右自己的前途,所以臣只能选择辞官。”
    傀儡?
    秦孝公从杜挚的措辞中隐隐感受一道危险的气息。他,只是傀儡……
    那他背后操纵他的人,又是谁?
    杜挚停顿了一下,又想要说什么。
    于是他开口了:“君上,那封上书,不是臣写的。”
    他眼睛里的目光闪烁着,他怕秦孝公不信他,所以眼中,还带了许多犹疑的神色。
    哪封上书?自然是那封上书!那封杜挚直斥秦孝公为了变法前程逼死甘龙的上书!秦孝公自然看到那封上书了,他很恼火,很无助,当这封上书送到他手上的时候,朝野到处都在抨击他无德、变法无德!他在外的名声因此受到撼动,变法因此被威胁——然后现在杜挚和他说,这封上书和他没关系?不是他写的?
    “什么?你说不是你写的?”秦孝公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语气中有些恼火。
    只是说一声“不是自己写的”,他就可以摆脱这一切一切的罪过了吗?
    要不是这封上书,哪来的这么多事!
    如果不是你写的,这上书又怎么可能传到我面前呢?“臣怎么会想那种事情?”杜挚沉痛的说着,“况且我知道的,我本来就知道的,老师没有被人逼迫,是到了时候,上天在召他归去,他不在了,又关君上什么事?”
    “臣不是那样无理取闹的人。”杜挚摇头说道,“臣再怎么地也不至于昏了脑子去想是君上对老师如何如何了——况且君上那几天对老师那么上心,只是老师不想见君上罢了。”
    “或许君上并不相信臣的话,但是那份上书,绝非出自臣之手。”
    “臣明天上朝就将这封上书撤了,向群臣讲清了,这样,臣的罪过或许还能稍稍减轻一些……发生这样的事情,实非臣之所愿。”这下杜挚说完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很难过。秦孝公看见了,他对于那封上书有些恼火,但他可以理解杜挚。
    自己最亲爱的老师去世了,他又怎么能埋怨的起来杜挚呢?
    而此时知道这样并不是他自己的本心,秦孝公觉得自己的身心愉快了许多。
    但他也可以看见,杜挚的眼里有太多不舍——他毕竟是个文臣,不会是一个安于现状的布衣百姓。没有官职的他,什么都不是。
    这样依赖朝局的文臣,怎么可能辞官呢?
    他为什么要辞官?杜挚的身后有压力,秦孝公看得到——或许那就是导致杜挚前面上那封上书的原因,也可能就是反对变法的主力,这次事件的主谋。
    可以看的出来,杜挚和他背后的那股压力并不相合,甚至和那股压力有着极其尖锐的矛盾——但是杜挚又斗不过那股压力,不然他又怎么会辞官?
    秦孝公想知道杜挚背后这股势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就在此时,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来卫鞅的身影。
    卫鞅说:这不重要。
    况且,杜挚知道,大概也不会说的吧。
    于是秦孝公把这一切放在了一边,直直的问着杜挚:
    “你一定要辞官?”
    “一定要。”
    “辞官之后,你以后要怎么办?”
    “总是要过日子的,也总是有办法的。”
    杜挚回答的心不在焉。他没有心思去面对这样的问题了。他现在,只想远离朝局,远离这一切,越远越好……
    虽然对这一切,他还保持着满满的眷恋,但是,他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辞官?”
    秦孝公依然不确定杜挚氏真的要辞官。
    “要。”杜挚答道。
    “封地也不要了。”秦孝公直丢丢的看着杜挚。
    像杜挚这样的有地位的世族,辞了官之后,还是有封地的。
    杜挚的这片封地,在栎阳城附近,原先是杜挚的先祖的封地,后来杜挚要来栎阳做官,于是杜挚的父亲杜津就将这片封地给了杜挚。
    于是这片封地就成了杜挚名下、杜挚的封地。
    这片封地并不大,但是对于现在的秦国来说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因为挨着的就是秦国的都城。
    这样的封地人人想要,而杜挚却说要放弃?
    且不说放弃了封地,就是放弃了在秦国辛辛苦苦多年所积攒的利益,放弃了以后养尊处优的生活——而且这封地是杜挚的父亲给杜挚的,他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封地要它有什么用?”杜挚低低的笑道,“变法不就是要消灭封地吗?”
    秦孝公听了杜挚的这句话,猛地愣住了。
    良久,秦孝公默默的对着杜挚行了一个礼:
    “杜大夫能有如此觉悟,是我大秦的福分。”
    杜挚听到这话,依然不怎么快乐:“臣也不是大夫了,而且臣说这些话……并不是在支持变法。”
    “可你现在还是领封地的大夫,我现在也还没有批准你辞官。”
    秦孝公,转眼突然想到了什么:
    “今天你想辞官,我不允许——你将印绶给我老老实实的别在腰间,明天在朝上再给我正儿八经的辞官。”
    “君上……这是准了?”杜挚疑惑的问着。
    “我没说。”
    秦孝公回答着:
    “你或去或留,应该让我决定。”
    没错,君臣相辞,不是臣子单方面就能决定的,更准确的说,是由君上决定的——臣子说走就走,岂非太不给他的君王面子了?
    ……
    杜挚第二天,上朝了。
    在朝堂上,他交出了手中的印绶和封地的地图,正式宣布辞去自己的官职和封地。
    杜挚这举动看得朝臣都一片恍惚。
    辞官,辞就辞了,没有那么震撼。
    他竟然要将封地也一并交给君上?
    封地可是世族的命根子,杜挚也算是世族,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将封地交给君上呢?
    而且他那块封地可是离栎阳城相当近啊……
    这么好的一块封地,谁会交出去?
    但杜挚连封地的地图名册都一并交给秦孝公了——景监接过杜挚手中的印绶和地图,交给秦孝公的时候,群臣都在盯着景监的手里在看。
    不可置信……不可置信!把这一切都辞光了,杜挚的人还能剩下什么?
    而与此同时杜挚在朝堂上爆出了一个劲爆的消息:
    他竟然在朝堂上对着君上失口否认前几日他诋毁君上的那封上书是他写的!
    他说那份上书不是他写的,他选择撤回,君上对甘龙没有任何愧疚,也不需要承担那些纷扰的流言。
    甘龙的死,更和变法半点关系都没有——
    “人生老病死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杜挚的脸上并不高兴,他沉着脸,沉痛的如是质问着:
    “甘龙大夫——我的老师已经走了,让他走的安静一点,好不好?”
    他作为甘龙的学生,看着一些人用自己的老师做文章,特别不高兴——老师已经够辛苦了,为什么死了、不在了,竟然还不放过他?
    至于这个局的始作俑者——他的父亲,他不想再去思虑了。
    或者说,他本能的回避着他父亲的名字——他不想再让父亲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他至今,依旧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的父亲。
    但他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他站在这里,实际上神魂已经飞出了九天之外,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他浑若听不见朝野的议论似的——此时的杜挚,只想离开,离开这些纷扰,虽然他并不想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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