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秦孝公的那间在栎阳宫里的那间书房,不过相比卫鞅面君的场面,秦孝公与赵良坐的更亲近些。
这大概是秦孝公熟悉赵良的缘故。毕竟,赵良是秦国的名士,秦孝公又与之相熟,自然要亲近许多。
景监站在一边,略略侧头,隐隐有些担忧。
毕竟这次举荐卫鞅,也是他们举荐卫鞅的最后一次机会……
赵良看着秦孝公,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笑容,却有点僵。举荐人这种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干。他不知道自己有几成把握。
不过,也仅仅是有点紧张罢了,如果连这点紧张也克服不了,他何以为士?
“君上……”
终于,赵良唇齿轻启,先打破了沉默。
他用自己能组织到的所有语言来举荐卫鞅。
赵良尽力不去看秦孝公的眼睛,让自己显得更从容一点。
虽然如此紧张,但是他的每一句话,都很认真。
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应该够了吧?
可惜,秦孝公认为,还不够。
……
秦孝公认真的听着赵良将他的话说完。老实说,秦孝公没想到赵良也会来举荐卫鞅——
可是这件事情真真实实的发生了,这也在侧面更证明了卫鞅的才华。
秦孝公知道,赵良说的话很靠谱,被他举荐,那当然是很荣幸的一件事。
但他不知道,赵良为什么在此时举荐卫鞅呢?
“赵良,你和我说的,就仅仅是这些吗?”秦孝公微微皱眉,如是问着。
“赵良此行专为举荐卫鞅而来,没有别的事情。”赵良一拱手,答道。
秦孝公想问赵良难道不是为了来看他?
不过秦孝公是不会说这种蠢话的,他只是奇怪的问:
“可是,你为什么要举荐卫鞅?”
看赵良的样子,怎么也不该像与卫鞅有交集的人啊?就算赵良和景监有交,那也是赵良与景监的关系,什么时候赵良与卫鞅扯上了关系?
二人的大道不同,有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秦孝公简直无法想见两个大道相去甚远的人在一起论道的场景……
很快,赵良便给了他答案。
赵良的眼睛望向秦孝公:“臣应了卫鞅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秦孝公好奇的问。
“臣答应了卫鞅,要保他能再见君上一面。”赵良诚恳的答道。
“你为什么要做出这个承诺呢?”秦孝公问。
赵良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因为这是我给他的承诺。”
秦孝公感觉自己的额头上有汗水滴落。
知道这是你给他的承诺啊!可问题是你为什么要举荐他啊!你说话怎么就这么死呢!能解释清楚吗!
可赵良认为这种事情是不需要解释清楚的,他含糊的应付了过去,然后自顾自的说着:
“本来按照计划,臣不该这么早就兑现承诺的,但是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不得不现在就举荐卫鞅。”
“为什么?”秦孝公问。
“因为卫鞅……”
赵良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感到紧张,那个事实是多么不能被赵良接受,但是他必须当着秦孝公的面说出来……
“他被人诬陷,现在关在栎阳狱里,只有君上可以救他。”
胸中的气尽被赵良泄空,赵良颓然的坐在那里,好像丢了魂。
“什么?!”
秦孝公惊诧的叫了起来,手一拍,大案沉重的响了一声,在这间书房里回荡着,悠悠的触动着在座每个人的心魄。
景监和赵良听着这音儿,有些担心的望向秦孝公。
而秦孝公此时的心境却难以淡定,跟着案所散发的余响颤动着。
秦孝公记着的,卫鞅是他派了专人暗中保护的,对,就是李任……
不对不对,李任前几日已经回来了——毕竟,谁能想到,在这栎阳城、秦孝公目光所及之处,这些人竟然也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做这种事情!
谁又能想到,卫鞅还是遭了这些人的暗算?
不,他只是一介士子罢了……在没有确定他对秦国是否真的有用之前怎么可能处处关照到呢?
但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有一股愧疚感?
想到这里秦孝公猛烈的摇了摇头,这才把情绪镇定下来,向景监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景监详细的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秦孝公说了一遍。
秦孝公点点头,一手靠着案,轻声呢喃着:
“那就是说……我只能等他从栎阳狱里出来才能听到他的进言了吗?”
景监和赵良听了这话都是一愣怔。他们的目光对着秦孝公,却看见了秦孝公眼中锋利如雪的光芒,让人心神都不由的一震。
“我不想救他。”秦孝公直截了当的说着。
“那君上的意思是……”景监奇怪的问着。
秦孝公站起身来,眼神陡然坚定了起来:
“他要自救,等他出来了再来向我进言。”
景监听了秦孝公这句话,心里顿时响起了咆哮。
他自救不了,这才想出这办法来找君上你的啊!君上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秦孝公毕竟是他的君上,他只好以询问的语气如是问道:
“君上的意思是……”
秦孝公望向景监,略略笑了笑,眼神中,尽都是意味深长。
……
卫鞅轻笑着,合起手中的那卷手记,然后站起来,转身,面对着面前一半脸隐没在黑暗中的君王:
“秦公果然来了。”
那人果然是秦孝公,只是秦孝公便衣出行,没有穿属于秦公的那些衣服。但是卫鞅深刻的记着那张脸,还是能认出来的。
秦孝公的旁边,是景监。景监望向卫鞅的眼睛满满的担忧神色,像是有点不放心。
景监至今都没搞清秦孝公想要做什么,想要帮助卫鞅都无从帮起,那情绪便变得越发复杂。隔着那冰冷的牢门,看着卫鞅向自己行的那个礼,秦孝公内心似乎隐隐有着触动。但是那触动终究只是一点点,不足以使秦孝公对卫鞅产生什么恻隐之心。
秦孝公挥了挥手,卫鞅礼毕,看着对面的秦孝公开口如是说:
“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多谢秦公明鉴。”卫鞅笑了一笑,拱手答道。
但就在此时,秦孝公的目光陡然转冷,卫鞅对着秦孝公的眼睛,隐隐间竟然可以看到锋芒的存在!
卫鞅知道此事绝对不会那么简单,他抬头,与秦孝公目光对视。
“但是!”秦孝公的语气也冷了起来,“我不会主动帮你出狱。”
“也无需如此。”卫鞅答道,话语中间信心满满。
秦孝公不管卫鞅的回答,平铺直叙着:
“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自证清白。”
“可是臣怎么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呢?”卫鞅问。
“我帮你镇住栎阳令和他的属官,你可以随便调用诬陷你的证据,就在大堂上证个清白!”
“如何?”
秦孝公最后的语气陡然走高,那语气根本不像是在商量,听起来似乎加了一个“如何”也只是等着卫鞅答应罢了。
卫鞅一定会答应的。
秦孝公看着卫鞅。
卫鞅沉思了一下,如是平淡的答道: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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