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30章 只为穆公霸业

    秦孝公看着甘龙,并没有说话。但甘龙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秦孝公在否定他的话。
    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从前的秦孝公就算不同意他甘龙的话,也决然不会让自己的脸色如此难看,顶多就是逃避这个话题而已……
    秦孝公说了,他之前只敢私下里抱怨甘龙,他从未这样直面甘龙的眼光,坚定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甘大夫,你错了。”
    甘龙恍然间有些失神了,喃喃道:“君上你说什么?”
    “毕竟谁都没有将变法成功贯彻过,甘大夫怎么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就一口咬定法是洪水猛兽?”秦孝公问,“敢问甘大夫,吴起真的将他的变法实施完了吗?”
    甘龙回答不出:“这……”
    “很显然没有,甘大夫怎么知道吴起的法一定就是恶法?”秦孝公问。
    甘龙竟然语塞了,可他心中那些坚定的东西毕竟还是不好消除的,他反问秦孝公:“可是楚国人都知道,否则楚国贵族怎么会杀吴起?”
    “甘大夫此言大谬。”秦孝公如是回答,“那只是因为变法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而已。”
    秦孝公又说:“况且,魏文侯时候魏国的李悝不也变了法度?怎么不见魏国灭亡?”
    甘龙轻蔑的说着:“可魏国能行之法,秦国就一定能行?况且魏国的法度已经伤了魏国的根基,惹得天怒人怨,魏国灭亡,时间问题罢了。”
    像他们这些老臣,深受秦献公熏陶,秦献公执政其间,被秦献公带着一直挖空心思和魏国死磕,面对着秦孝公拉来魏国来举例子如何能忍,听着秦孝公心平气静的吐出了这样的话,真是如何听如何难受……
    “魏国能行,秦国不行?”秦孝公扬起眉毛,“敢问甘大夫,为何秦国不行?”
    “有德之国,以礼开民,以乐治之,魏国无道,遂成虎狼——秦国要想实现穆公霸业,便不能失德!”
    甘龙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秦孝公冷哼一声:“穆公霸业?”
    秦国祖上也是辉煌过的,秦穆公曾并国十二,称霸西戎,任用百里奚、蹇叔、由余、子车三杰等人才,时为一代美谈,秦国的后人是多么希望这霸业能重现,可是如穆公霸业一般的丰功伟绩,再也没有在秦国的历史上出现过。
    没有一个秦国后世的君主实现秦穆公时候的霸业,秦献公虽然口上喊着要实现穆公霸业,但他直到死,也没有达到目标。
    于是这重担便压在了秦孝公的身上。秦孝公一直都很把这句话当回事儿。
    但是此时他却不想了,他只觉得这是甘龙强加给他的压迫。
    不,甘龙口中的根本不是所谓的穆公霸业!
    “老臣所作所为,只为穆公霸业能重现于世间,望君上详查!”
    甘龙对着秦孝公如是说,一脸的认真严肃,那眼神,由不得秦孝公不信。
    可秦孝公对着这句话抱着极大的怀疑。他很不相信甘龙,他觉得甘龙的眉眼间满满掺着的全都是假,根本没有一丝真诚的意思。
    他望着甘龙,很无礼而又很直接的望着甘龙。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审视过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他想从甘龙的瞳孔直接看到甘龙的内心。
    然后,秦孝公就这样看透了甘龙。
    “未必尽如是吧!”
    秦孝公冷淡的说着,那狠辣的眼神看的甘龙浑身一僵。
    然后他站起来,拂袖走出了自己的寝宫。他不想看到甘龙,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用“穆公霸业”这么个虚空飘渺的词压自己,而且……他也是有脾气的。
    原来,将自己的心意展现出来,是这么的畅快。
    自己的心念,真还未必全是错的!
    实现秦献公——他父亲的道路,一定要按照那些刻板的规矩来吗?真的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吗?
    没必要!这是我的国!
    完完全全,是属于我的。
    没有谁,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因为我才是秦公!
    况且达成穆公霸业真的只有一条路吗?笑话!
    “君上……”
    甘氏一直在一边看着,沉默不做甚突的秦孝公就要走,她愣了一下,本能的呼唤着,试图想要挽留秦孝公。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秦孝公这一番话,相当于已经和甘龙翻了脸,他断无回头的可能,更不会为了她而再对父亲的言论垂青一眼。
    他走了,将甘龙这个朝中的大臣留在当地。
    甘龙面色铁青,望着秦孝公的背影,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或许,你说的没错,我在欺骗自己?”
    “父亲……”甘氏担心的望向甘龙。在她看来,此时的父亲大不对劲,那失落,在父亲的眼中从来没出现过。
    然后她看见了。她的父亲,意味深长的说出一句话: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父亲……也是自私的吗?”甘氏问。
    甘龙点了点头:“很遗憾。”
    他是真的在遗憾。
    ……
    栎阳,杜挚的府邸里,杜挚在那里安安稳稳的坐着,面对着在下面的李任。李任似乎还不是一个人,后面那袭白衣好像还挺熟的,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卫鞅?!
    杜挚隐约记起来了……他就是那个赵良师弟要力保的卫鞅!
    那个治法道的卫鞅!
    卫鞅只是在后面站着,一言也不发,只是看,盯的杜挚心里发毛。
    李任手里揪着杜济的衣领,冷着脸,一把将杜济掼在地上,而他,不满的眼睛却不管杜济如何,只是看着杜挚,似要把杜济的整个人望穿!
    “杜杜杜杜……大夫!”
    杜济被李任这么一扔,险些平地摔倒。杜济好不容易才保持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姿势,但这个姿势分外难看,饶是杜挚也为他尴尬了起来。他尽力避开杜济那滑稽的姿势,脸上抹上一层阴沉,冷声说道:“李郎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是不是杜大夫手下的人?”李任问道。
    “是。”杜挚小心翼翼的忘了杜济一眼,答道——他记得,他当然记得清清楚楚,这人是他亲手派出去的,他怎能记得不清楚?
    “这是族中长老为在下派的人手,也是族中的俊杰,不知道他做了何事,惹到了郎官?”杜挚疑惑的问。
    “哼。”李任轻哼了一声,“这杜济仗着手中职权肆意行恶,欺压良善,一言不合,便要手下拔剑行凶杀人——这还不够我愤怒的?既然他是杜大夫的下手,这杜济如此行事,杜大夫就不该好好管教管教?”
    “谁来作证?”杜挚问。
    “我,与卫鞅。”
    李任说着将卫鞅推了出来。卫鞅对着杜挚行了一礼,认真观察着杜挚。只见这杜挚脸上没有一丝祥和之气,但也没有戾气,一脸的童真,看上去竟然是个很单纯的人。
    但当杜挚的嘴角浮出一丝狡黠的笑的时候卫鞅就知道自己先前的想法错了。
    卫鞅认真的将在山里那些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他越说越镇静,但这席话却听的杜挚连连摇头,完全不理卫鞅:“如果李郎官只是因为这些就要求我治他的罪的话,未免太牵强了……”
    “杜大夫这又是什么意思?”李任问。
    杜挚看着李任,目光如刀:“第一,这人不是官员,哪来的职权?第二,就算欺压了良善——哪怕真拔了剑——只要为了穆公霸业计,那也是值得的。”
    为穆公霸业计?这又是什么道理?什么歪理?!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这也能成道理?
    杜挚接着又说:“他为我杜挚收粮,我杜挚也会缴一份粮交给国库,他就是为秦国收粮——衣食住行,国之根本,他尽力做了,给我个交代,给秦国一个交代,便够了,不是吗?”
    杜济本来已经认命在那里等候处置了,没想到杜挚竟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这话听的杜济连连点头,就差大声叫好了。而此时的杜挚,站起来,走到李任跟前,轻声问李任:
    “欺压几个贱民而已,李郎官,你还真把这种事情当回事儿?不会拿这种事情和我撕脸吧?”
    “几个贱民?”卫鞅的声音有点沙哑。
    这话却是和杜济的口气如出一辙,轻蔑且傲慢。
    “几个贱民?!”李任喊出了声,“卫鞅堂堂一个士子,也算贱民?”
    “听卫鞅所言,误会罢了,卫鞅,你不会不了解吧?”杜挚阴测测的望向卫鞅,“为了穆公霸业,欺压几个贱民,又算什么事?”
    穆公霸业……又是穆公霸业!
    这光明正大的口号,却偏偏成为了腌臜事情的遮羞布——可偏杜挚脸上还一脸坚信的样子,眼神中间,由不得你不信。
    李任一时间竟然对杜挚的话无从回答。他盯着杜济,突然懵了:难不成就这家伙欺压良善的样子,还真的能和“穆公霸业”这样的词练习起来?
    但卫鞅不会迷茫,他可不是会被这样几个字蒙骗过去的人。于是他有问,他必然问:
    “那么,敢问杜大夫口中所谓‘穆公霸业’,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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