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第27章 梦中天下

    秦孝公终于醉的连起都起不来了,趴在案上低声哼着谁也不知道的话儿,如果有心人来听一遭,大概会听出来他在说什么——他在思贤,他在求惑,即使在梦里,他想的都是他的家国……
    “父亲……君父……”他在梦中,犹然在痛呼,“教我啊……教我……”
    “君上……?”
    郑伊疑惑的靠近秦孝公,轻轻唤道。
    秦孝公入睡极其的快,任郑伊怎么唤,却总是唤不醒。那张脸并没有因为醉酒而显得舒展了点,反而皱的更深沉了。
    “或许酒对于君上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的错我的错……”店主摇头,“这下怎么办?该怎么送君上回栎阳宫?”
    郑伊轻轻的碰了一下秦孝公,手随即迅速的缩了回去。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样是不是不合适的?
    郑伊的脸上出现了一层红晕。她刚刚竟然想背秦孝公回栎阳宫……
    自己疯了吗?让秦孝公在这里醒了酒再走不好吗?万一把君上送到宫门被士兵拦下来——或者在街上被栎阳城的卫兵发现了——自己该怎么解释?别人会怎么去看她?
    况且……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碰他?男女,授受不亲……
    不过君上最享受的是栎阳宫里自己的卧榻吧?这小店里的床,君上睡起来,不会开心的……
    郑伊摇了摇头,脸色一片通红,手儿紧紧的攥着,生生攥出一手的汗,热的。
    正在她羞涩于自己该怎么让这位年轻的君上舒服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看见秦孝公意味深长的向她看了一眼,里面全都是温婉,让一个少女怦然心动的温婉。她以为这一切是幻觉,使劲眨巴了眨巴了眼睛。
    秦孝公一如之前睡着。
    或许……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吧?
    郑伊的神情有点恍惚,这时的店主却是早已经慌了神,走来走去,纠结不已。
    突的,他咬了咬牙,去打开了门,准备走上街头去和巡街的官老爷们去说。
    反正……这事儿自己也解决不了。
    可门刚开到一半,店主的手就抖了三抖:
    “……景监?!”
    “君上在吗?”站在门前的景监笑了笑,眼睛里的神色却是不太好,直直的欲要噬人。他的左手按住青光剑的剑柄,随时要爆发。
    “在的在的!”店主吓得连忙推开三步,连忙引景监进了忘忧居。
    几抹昏黄的灯光掩映下,是一张大案,案上,有酒,有碗,有人。
    碗中酒尽空,案上人正醉。秦孝公醉的不省人事,就趴在那大案上,沉沉入梦。
    景监目光望向案上的酒坛,随即,目光如刀割一般,望向店主:
    “你……给君上灌了酒?!”
    “怎么了,有问题吗?”店主还热情的说着,“景监兄弟,只是一点酒,不至于吧?”
    “怎的不至于!”景监狠狠剐了店主一眼,连忙去唤君上:“君上,君上……”
    秦孝公睡的死死的,任景监怎么唤都不曾醒。景监无奈,只得一手拽起秦孝公——当秦孝公还是一个秦国公子的时候他就曾这样干过——将他放在自己的背上,背着欲要出去。
    “谁都不告诉,谁叫你来这小小忘忧居偷嘴,你以为来这忘忧居就真的能忘忧了吗……”景监怨声怨气的埋怨着,就要往门外走,浑然将店主和郑伊晾在了一边。
    “或许我是糊涂了。”
    景监突的听到一声苦涩的笑,他以为是君上醒了,一眼望去,只见秦孝公的嘴动着,却是半点也没有醒的征兆。
    或许是在说梦话?
    月光清明,洒在门槛上。
    店主突然有些疑惑了,问:“我有一问……为什么景监兄弟听见君上饮酒这么生气?”
    景监听到店主这句话,转过身来问:
    “你知道先君如何薨逝的吗?”
    “是得了大病。”店主说着。
    景监点头:“大致是这样的。可你知道,先君临死前,吃的是什么东西?”
    店主惊觉:“莫不是……!”
    “没错,是酒。”景监说着就往门外走,“记住了,他人饮酒可以忘忧,君上可未必。”
    店主明白了。
    这酒变成了如此沉重的东西,秦孝公还怎能饮得?他将那几大碗灌下去,又怎能忘忧……
    店主隐隐间觉得太可惜,不由望着景监的背影摇了摇头。
    郑伊的内心却是有些触动了,她真觉得,君上需要一个人来心疼心疼。
    ……
    景监背着君上,快步奔向栎阳宫。好在这忘忧居离栎阳宫并不远,几步便到。景监将秦孝公放在他常睡的那张卧榻上,让侍女们将秦孝公整理的舒舒服服,低声笑了笑,正准备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突的见到君上伸手:
    “景监……”
    “君上?”
    景监靠近秦孝公,看着秦孝公脸上如潮一般的醉意,想君上的酒定然没有醒干净,这或许是梦话……他拔腿就要走,但秦孝公接下来说的话,让景监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
    “这趟酒喝的真不舒服……”
    “那就不要再喝。”景监说着。
    秦孝公却是不管他的话:“我梦见了……”
    “什么?”
    “我梦见了天下。”秦孝公接着说着,眼睛望着这宫殿内绝对望不见的苍穹。他的眼中还闪着点点星光,只是光芒被醉意掩去了大半,显得暗淡无比。
    “天下是如此的广阔,如此的美妙,任我驰骋……它足够容得下秦国,只要我有力量,能让秦国强大,秦国就能成为战国中最厉害的霸主。”
    “什么三晋什么燕齐,什么楚国,只要秦国强大了,又有谁会欺负我——去欺负秦国呢?”“可是有人拦住我了,那是一个高傲而又气窄的诸侯——那大概是魏侯吧,他的魏国战国最强,所向披靡。他持着戈矛,小眼睛盯着我,从嘴缝中逼出了那三个字:你别想。”
    “我想我总能超过你的,然后绕过他继续前行,然后,我又看见了甘龙的那张老脸。”
    “他和他的学生杜挚也摆着那张臭脸,也是同样的三个字,但我知道他的意思和那位魏国的侯王的意思不一样。”
    “他说,我别想在秦国有所作为,我必须遵守先君的路——我父亲的路——我如果不遵守父亲的路,我就是不孝,我就是秦国的罪人……谁不知道他的意思呢?他只是怕新君建立起势力来让他自己失了权势罢了,腐朽的老木头……”
    说到这里秦孝公恨恨起来了:
    “可我还偏不能动他,他关系着秦国的根本,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万一秦国因我此举又陷入内乱,我就是千古大罪人……”
    “我又望向了老将军章蹻,他连个答案都不给我,他冷漠的转过头去,像一堵冰冷的墙。”
    “天下虽大,却无我大秦安身之地。”
    “正在我迷茫的这时父亲浮现在我的眼前,他明明已经不在了,却给我一种近乎实质的感觉。我忍不住的想要去亲近他,他却突的离我远去……我这才知道了,这是一道幻影,亦或是一场梦。”
    “这个梦似的父亲豪放的笑了,他手里捧着一个觚,里面装满了美酒,他正要将那美觚往嘴边送,突的,手松了,酒觚摔在地上,美酒四溢。”
    “他对我说:别在意那么多,忘记那些往事,就算你即位了,你也是渠梁,不是秦公,不用尽秦公要做的那些事儿,就算那些话是使命,也不一定偏要照做……”
    秦孝公的声音变得喑哑,似是要哭出声:
    “我记得,那是他临终前的遗言。他是糊涂了吧……”
    “他叫我忘记!我怎能忘记……他教我战,教了一辈子!他盼望着秦国强大!我怎能违背父亲一生的愿望?”
    “君上……你应该忘记的。”
    景监百感交集,他想劝秦孝公,又不知从何下手。秦献公临终前那觚酒都是他递的。他知道秦孝公执念太重,可他真的解不开秦孝公的心结。
    “父亲不想看到秦国再乱……可父亲又想看到秦国强大。不,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秦孝公没管景监,口中喃喃着,忧思更加深重。
    “君上!”景监忍不了了,极为少见的叫了起来,“先君让你做自己!你怎么就记不住……卫鞅又如何说?归心于壹!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君就是国!对于君主来说,君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而不是群臣!为什么先君这么对你说?怕的就是你现在这样啊,你还不明白?”
    “我不管国事,任自己性情处理国事,我又怎能做一个合格的国君?”秦孝公问。
    “君上自己的性情,就一定是错的?事事只惦记着父亲的期望,你还是为一国之主的君上吗?只是个先君的影子罢了!”景监问。
    秦孝公凄然一笑:“我本来就只想做一个父亲的影子……”
    “而你要实现先君的目的,请你好好问问自己:你这样真的能实现父亲的心愿吗?如果真的行,你还招什么贤!”
    景监厉声质问道。他作为臣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对秦孝公发过这么大的火气。他心里有点后怕,他看着秦孝公,骇的倒退了几步,怕秦孝公生气……
    而秦孝公醉醺醺的脸上,没有怒也没有恨,只是望着景监,突然说道,脸上写了半分迷茫:
    “好像,是不行啊……”
    说着秦孝公就朝自己的榻上倒去。景监连忙扶好秦孝公,为秦孝公盖好被子,心里犹然纠结的想着:
    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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