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七夏夕》第191章 软肋

    春水冷眼看着她,并不回答她的话。
    他站在铁门外,隔着铁栅栏看着她的脸,足足看了许久,直看得她脊背生寒时,才缓缓开口。
    “锦大人说,你若能劝得潇阳王帮他炼长生丹,就可以让你们团聚。”
    他微微一顿:“待得长生丹炼成,即可放你们离去。天上地下,再不追问。”
    他声音冰冷,眼光冰冷,并无一丝前尘情谊。
    萋萋盯着他,忽然红了眼眶。
    四目相对,春水依旧冰冷。
    秦才再也看不下去,冲上前来:“你这卖主求荣的畜生,我杀了你……”
    一双手死死拽着铁门外的春水,恨不能将其撕成碎片,撕得鲜血满地。
    春水扯下他的手,冷笑:“你们以为本大人是春水吗?”
    一句话,令牢笼中的二人一愣。
    春水却并不愿意为二人解释,只是按住佩剑:“话已带到,若是不能听话,别说是你们,就是潇阳王也只有一个死字。
    他狠狠瞪一眼萋萋,转身离去。
    漆黑的甬道将他的背影显得异样颀长,的确是那个熟悉的身影,的确是那个熟悉的下属。
    萋萋觉得她绝不会看错,可春水就像是失忆一般,对他们毫不熟识。
    失忆?
    她目光闪烁,急急出声:“我答应你,我这就去劝夫君。”
    她不是为了自己,实在是为了潇阳王免受吊骨之苦。
    春水的脚步却并未停下,而是冷笑道:“想清楚再回答,别以为本大人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他不再多言,径直离去。
    独留下萋萋欲哭无泪的大声呼喊:“春水,你回来……我要见王爷,我要见他……”
    她喊得满脸是泪。
    甬道却再次漆黑,春水已然不见。
    这一日,无人为他们送饭,也无人为他们送水。
    又饥又渴地坐在牢笼中,萋萋转头看秦才:“长生丹是个什么东西?夫君为何不答应帮那个道士炼制?”
    秦才如何知晓,却已经没有力气摇头。
    牢笼漆黑,一盏松油灯并不能照亮任何。
    然,外间的天光如何,他们也不能知晓。
    她问:“道士将我打晕,我才下到这地底来的吗?”
    秦才卯足了力气,摇了摇头。
    可他似乎也不知晓是怎么回事。
    三十三层水晶宫中的白发道士,委实是个诡异的人物,藏在这丛林深山中,教人惧怕。
    萋萋没跟他聊上几句,实在困了,靠着石壁睡了过去。
    再醒来,仍是漆黑一片,仍是潮湿阴暗的牢笼,仍是忽明忽暗的松油灯。
    那松油灯像是万年不灭的模样,竟不见一丝变幻。
    就那么贴着石壁,燃烧着,跳跃着,飘起黑黢黢的烟尘,熏得人睁不开眼。
    这样的环境,让人忘记时辰,忘记天日,忘记身在何方。
    唯一不能忘记的,大概是饥渴。
    她又饿又渴,浑身发冷,双手如冰。
    若是再这么挨上片刻,她觉得来不及劝解潇阳王,只怕就要生死。
    恰此时,甬道那头又传来脚步声。
    不必想,她抬起头生涩道:“带我见王爷,我要劝他。”
    已经不是单纯为了潇阳王活命那么简单,甚至还是为了她自己。
    春水冷眼看着她,忽然一笑:“锦大人说的没错,你们都是一群贱人。”
    再上到三十二层,她没有一丝力气。
    秦才没有被带来,仍被关在地下牢狱。
    春水走前头,两个黑衣人押解着她,坐了升降机,穿过甬道和螺旋柱,推开了那扇雕刻着秃鹫的石门。
    满室恶臭,熏得人恶心欲呕。
    可她顾不得。
    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飞快扑向石室中,飞快扑向东面墙壁,飞快抱住他的双腿。
    灯火昏暗,他脸色惨白,无声无息。
    一双眼睛却晶亮。
    她泪珠滚落:“夫君。”
    却不敢再托住他的双腿。
    她怕,怕这铁链再次施力时,将他的腐肉割穿,将他的伤口拉大。
    将他的脓血暴雨般飘洒。
    她颤抖着双手,咬紧了牙关。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春水就站在她身后,隔着朦胧的灯火,看着她的背影:“好好劝劝他。”
    丢下这句话,径直带着人退出了石门。
    石门紧闭,一片漆黑。
    无风,那臭气却浓郁不堪。
    她仰起头,哽咽难言:“答应他们!不管是做什么,先答应他们。丢开你的尊严和骄矜,夏夕……答应他们的要求,先治好你的伤口。”
    她不知道他被这样反吊琵琶骨有多久,看这伤痕累累的模样,却知道时日不短。
    不管怎么说,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更值得珍惜?
    岂能这样糟践?
    她闭了闭眼,泪落如泉涌。
    望着他污浊的脸,清澈的眼,浑身的力气,终于在此时耗尽,仰天栽倒在地。
    朦胧中,仿似看见如妖似仙的那个人,背对着她正弹奏一曲《风入松》。
    绝美的曲调温温婉婉,恰似小桥流水畔那漫天的梅海。
    殷红的花瓣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她穿着殷红的纱裙,举着一支梅花,跑跑跳跳,开心极了。
    “美人姐姐,美人姐姐……”她反反复复的唤,可惜没能找到人。
    她心头忽然涌起巨大的悲伤,止不住的眼泪“唰唰”的滚落。
    “美人姐姐,不要走,不要走……”
    她猛地翻身坐起,倏地瞪大了双眼,瞪着眼前虚无的黑暗。
    璀璨的鲛人油灯,照亮了满室温馨。
    霎那间穿过她的眼。
    一人正坐在她的床前。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出声。一张煞白的脸,一双干裂的唇,一丝温柔的笑,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惊愕地瞪着他,颤抖着双手触碰他干净的脸,大哭。
    她说不出话,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不停地流出来。
    她只是紧紧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将他的手紧紧贴在她的怀中,紧紧地久久的不肯放开。
    “七儿。”他喊出声,目光中温柔无限。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含着眼泪微笑:“你答应了,是吗?”
    他无奈点点头,语气一如从前:“我不愿答应,但不能不答应。”
    为了她能活命,别说是答应个炼丹的条件,纵使是要取了他性命,他也是愿意的。
    她苦涩的笑起来:“对不起……”
    话没说完,慌忙伸手去查看他琵琶骨上的伤口。
    他却阻止了。
    “时间长一点,就会结痂的。你不必担心。”
    这样严重的伤势,在他这里说起来,竟如同绣花针扎了手一般的轻松。
    她却知道,这轻松背后是无限的隐忍。
    珠帘外,有人道:“锦大人问潇阳王,什么时候能够开始炼丹?”
    是春水的声音。
    她一愣,下一秒已迫不及待追问:“春水这是怎么了?他根本不认得我了。”
    潇阳王淡淡扫了外间一眼:“他不是春水,春水早在两年前就死了。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只不过长了一张春水的脸,迷惑了我。”
    她眼神黯淡,握紧了他的手。
    房中没有回答,站在珠帘外的春水再一次追问:“锦大人问潇阳王,何时能够开始炼丹?”
    似乎是很不耐烦。
    潇阳王目光一闪,拍拍萋萋的手,宽慰:“你好好休养身体,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他欲松手,她却抓住不放:“是怎样的炼丹,很伤害你的身体吗?”
    宁愿反吊琵琶骨,也不愿答应帮忙炼丹。
    可想而知,炼制这样的丹药,对他会有怎样的伤害。
    他勾唇一笑:“逆天改命,替他人筑江山,造根基,做嫁衣。”
    他微微一叹:“不过,我有了你和孩子,没有江山社稷,又有什么干系。”
    他收起了温柔的笑容,扬声道:“进来吧。”
    珠帘那头,春水走了进来。
    十分不耐的模样,万分高傲的姿态,一看就让人想要揍他一顿。
    可一想到这个人根本不是春水,而是和春水长得一模一样的歹人,萋萋就没了揍他的念头。
    她只想杀了他。
    春水感受到她的杀气,冷笑一声。走上前,推着潇阳王缓缓朝门口走去。
    她一愣,直直地看着潇阳王座下轮椅,眨了眨眼,忽得一颗心揪紧:“夫君!”
    她的眼神意味分明,潇阳王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并不多言,被春水推出门去了。
    巨大的震惊,惊得她双眼瞪圆,惊得她思绪纷飞,惊得她忘了思考,忘了言语。
    他这是双腿残疾了吗?
    她摇了摇头,想着他被反吊在潮湿阴冷的墙壁上,许久不曾沾地,许久不曾双腿用力,颓然坐倒在床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丫鬟推门而入,为她送来饭菜。
    她望着丫鬟冷漠的脸,低声道:“我睡了多久?”
    丫鬟冷着脸,摇了摇头。
    这是何意?
    她不解:“潇阳王恢复体力至少需要好几日,他还在我病床前守着,到底又守了几日?”
    丫鬟还是摇了摇头。
    接二连三,不管她问什么,丫鬟都摇头。
    她迟疑看着丫鬟:“你是个哑巴?”
    丫鬟终于给了回应,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
    原来,竟是个又聋又哑之人。
    她冷笑一声,开始洗漱用饭。
    必须要好好的吃饭,好好的养身。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她一定要积蓄力量,争取早一日与夫君一起逃出去。
    那个白发道士究竟是谁?
    竟连夫君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三十三层通天塔,真的是夏泽修建的吗?
    那么这道士又是做什么的?
    许多问题,不能一一作答,因为她自己尚且分辨不清。
    等她洗漱完毕,用罢一顿饭,躺在温暖的床榻上时,潇阳王回来了。
    他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虽然他坐着轮椅,虽然他浑身是伤,虽然他脸色苍白。
    可他看上去依旧淡然镇定,一点也不像被人胁迫的模样。
    她忙跳下床去搀扶他,却被他拒绝了。
    他屏退了春水,推开了她的手,亲自驾驶着轮椅走到床榻前,转过头道:“坐吧。”
    她的心没由来一疼,慌忙走到他身前,伸手握住他的手,温和道:“怎么样了,那道士为难你了吗?”
    他摇摇头,温和一笑:“现在正是子时,早些睡吧。”
    房中灯火辉煌,实在不知天日,没想到竟已是子时过了。
    她点点头,看着他往床榻上挪动,慌忙道:“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他推开她的手,径直指挥着轮椅,又去到了门边。
    不多时,丫鬟送来热水,送到了石室另一侧的屏风后。
    他道:“我自己洗脸洗脚,你不用帮忙。”
    丫鬟是个聋哑人,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
    她黯然望着屏风那头,默默点了点头。
    等他收拾妥当,已费去许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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