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七夏夕》第165章 绝望的母亲

    大雨掩盖了一切痕迹。
    追兵的、逃兵的痕迹,都被这铺天盖地奔流的雨水冲刷干净。
    她们没办法判断追兵在哪儿,追兵也没办法寻到她们。
    萋萋很幸运。
    转过山麓,换了方向,抄小道往城中去。
    刚离开,便听得隔壁山头传来急乱的抓捕声。
    那些防风火把熊熊燃烧,雨水也不能将之浇熄。
    远远看去,约摸百来人。
    萋萋目光冷淡,遥遥看着黑暗中闪耀着火光的山头,蹙眉。
    她不曾停留片刻,抱着孩子匆匆下山去了。
    这些人一定会与山上的挖金侍卫相遇,谁胜谁输谁也说不清楚。
    但,她们力量太过单薄,谁也保护不了。
    能做的只能是祈祷。
    惟愿敌军不能将金矿上的人们怎么样。
    下山,萋萋对潇阳城是熟知的。
    并不费多少精力,就到了城中。
    满城风雨,广场上人山人海,都是被吴世勋驱赶过来的。
    人人面容惊惧,却无可奈何。
    只能听天由命。
    火把燃烧了半个城,将每个人的脸照的通明。
    广场中央,新搭建的亭子里,坐着瘦削结实的吴城主。
    千沙城已被他据入囊中,潇阳城恐怕也难以幸免。
    雨下得很大,哗哗啦啦顺着屋檐奔流,而他所在的亭子却干燥如新。
    他稳稳地坐在铺着精致绒毯的软椅上,笑嘻嘻道:“都说说,潇阳王妃蒋萋萋到底在哪儿?若有人知道她的下落,禀报上来,本城主立刻赏他一万金。”
    一万金不是小数目,百姓们齐齐抬起头来,望着含笑和蔼的吴世勋。
    摸不清楚,这句话是真是假。
    吴世勋大马金刀地坐着,笑得愈发大声:“皇上早就下旨,若有人知道蒋萋萋的下落,立刻赏一万金。若谁能活捉蒋萋萋,则赏十万金,封万户侯。”
    他站起身,隔着夜色打量众人的脸:“十万金是多少?你们还不曾有具体的概念。本城主告诉你们,有了十万金,你们八辈子往下,也不再不用奔波劳累。后世子孙足可坐享其成,世代荣华。”
    十万金再加上万户侯的身份,纵横天下,畅行九州,不过小事一桩。
    有人心动了,躁动不安地东看西看。
    有人默不作声,混若无知无觉。
    也有人大义凛然,斥骂道:“呔,你这只朝廷的野狗,一辈子也别想抓到潇阳王妃!”
    吴世勋笑着看过去,立刻有兵卫一剑斩下此人的头颅。
    血溅三尺,鲜明夺目。
    百姓们看了清晰,愈发不言。
    大雨还在继续下着。
    萋萋小心翼翼退后,领着春兰道:“咱们快走。”
    春兰不敢多问,跟着她。
    飞奔一路,很快到了秘密小院。
    因为那年轻人早有准备,这小院中果然保存着新鲜的食物。
    一口水井嵌在院中,少了外出挑担饮水的麻烦。
    萋萋小心翼翼点上灯,仔细查看了不大的卧房、花厅、厨房,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应俱全。
    食物和水、薪碳、衣物,足够他们在此待上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潇阳城中定是另一番变换。
    不过,有那十万金和万户侯的封赏,只怕城中百姓也会蠢蠢欲动。
    她也并不安全。
    哄着孩子睡下,萋萋和春兰早就疲乏不已。
    大约是太累,又或者这房间布置的还算温馨,夏冰并不吱声,睡得很甜。
    小奶娃睡熟了。
    萋萋心情又缓了缓,吩咐春兰先睡,她主院外查看。
    春兰不肯:“王妃,您的身手如何能跟奴比,还是奴去吧。”
    这话放在从前,或许是真的。
    但过了今夜,她却觉得,沉睡在灵魂深处的力量被忽然点燃。
    而今的她,一定有着超乎许多人的敏捷身手。
    她拒绝了,提着那柄抢来的佩剑,匆匆出门。
    出门,街巷死寂。
    这些人,或许早被敌军绑到了广场上。
    雨还在下着,倒不如此前厉害。
    她目光闪了闪,不再去广场,而是就近查看了起来。
    这么一看,却看出这一片街巷的奇特来。
    原来,她此前逃脱追兵的围墙,正是一处宅院的后墙。
    这一片小小的街巷,也不是真的街巷,而是大宅门中一片旮旯。刚好,有小巷子与外面的街巷相连通。
    看上去又像是街巷,又像是宅院。
    此地两不着地,左右不通,要想进入,只能从那小巷子里熟门熟路的钻入。
    或者,从宅院的围墙翻进来。
    小院外又是大院,大院外又是街巷,街巷外又是坊市,隐蔽的可算极致。
    如此,只要她和春兰安居小院中,足不出户。
    基本上没人会想得到,大宅院中还有小院,小院中还住着人。
    住着朝廷通缉的要犯。
    这因为这大宅子,早在多年以前就已荒废。
    传闻,这里是千年前的老城主居所,闹鬼。
    她是不信鬼神的。
    仔仔细细看过小院周围,甚至爬上隔街的屋脊认真辨认方位,当确认孩子的哭声绝不会被外人听到时,不知为何她竟落下泪来。
    一滴一滴,打在湿滑的青瓦上,再汇入雨水,奔流而去。
    总算,孩子是安全了。
    她呼出一口气,困顿已极。
    偏生,却睁着一双墨蓝水眸,精神百倍地匆匆返回了小院。
    春兰没睡,胆战心惊地等着她。
    她忙将春兰扶上床:“咱们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听到孩子的哭声,你大可放心了。”
    春兰一怔,呜呜咽咽哭起来。
    因为孩子睡着,不敢哭得太大声。
    眼泪,却在黑夜中闪烁着晶亮的光。
    萋萋到:“你好好照顾冰儿,我现在还要再上一次山。”
    “王妃,不可再去……”春兰想也不想,先苦求。
    萋萋摇头:“雪儿生死未卜,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你放心,吴世勋将人都逮到了广场上,说明他并不知道我在哪儿。”
    可那山上不是还有追兵吗?
    百来号人,就是将东山翻起来,也要将她捉住。
    萋萋苦涩一笑:“我不能因为危险,就把女儿的生死置于不顾。我一定要把孩子找回来,如果……”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的孩子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没了。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亲眼看过,才会死心。”
    辛辛苦苦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养到九个月大,养得水灵灵肉嘟嘟,养得懂得扶着床沿蹦蹦跳跳,养得笑眯眯见着娘亲唤“妈妈”,谁会舍得?
    春兰黯然落泪,愧疚不堪:“是奴没有照顾好小郡主,奴……奴去找她回来。”
    春兰身上全是伤,疲乏奔了一夜,早已累极。
    萋萋微微一笑,故作轻松:“你也看见了,我身手了得,不在你之下。而且,你还受伤不轻。你且好好照顾着冰儿,一定要等我回来。”
    最后两个字说得格外沉重,格外大声。
    是对春兰的唯一要求。
    春兰点头:“奴一定会保护好小世子。”
    萋萋摇头:“从此之后,没有潇阳王妃,没有小世子,也没有小郡主。你叫我七夫人吧。”
    潇阳王排行第七,她唤七夫人正好。
    春兰忙改口。
    萋萋喝了些热水,另外选了一把短刀别在身上,匆匆出门去了。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
    至少,现下的秘密小院,已能确保安全。
    这是她最欣慰之事。
    她想起夜色中年轻的脸庞,想了许久,也没能猜测到此人的来历。
    唯一的线索,便是这人痴情一片,只为风七七而来。
    风七七……
    这个从一开始就与她形影不离的名字。
    神秘的女郎。
    母仪天下,命犯桃花。
    是风七七的命运。
    萋萋呼出一口气,飞奔。
    仍从小路上山,她的心情很冷静。
    孩子小,被白狼叼去再难活命。
    可她身为母亲,总希冀有奇迹发生,希冀她的女儿是特别幸运的那一个人。
    不会被白狼吃掉,不会被夜雨窒息。
    虽然,这可能性很小。
    搜山的敌军早就不在了。
    看不见一丝火光。
    山上,隐隐约约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极可能,是敌军正与侍卫们打起来。
    她目光闪烁,并不去关注山上的安危,只顺着满是丫鬟尸首的悬崖,一点一点的搜寻。
    她没有火把,没有灯光,努力睁大了眼睛,一寸一寸地看。
    一寸一寸地找。
    这是金矿山麓,这里存在野兽的几率很小,因为这里常年有人活动。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春兰等人竟会遇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家伙。
    若她记得不错,跟随潇阳王走出沙漠的野狼猎风,就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家伙。
    会不会,这一只也是猎风亲属?
    她不得而知。
    她努力地攀住岩石,用短刀砍开荆棘丛生的前路,一点一点地寻找蛛丝马迹。
    找了很久,在她就要绝望之时,却找到了一块破碎的粉色布片。
    借着大雨中微弱的天光,她能判断出,这是襁褓上的一块。
    她心头揪紧,拼命地拽住这块步,试图再就近寻找到别的东西。
    然而,足足翻了十丈见方,却什么也没找到。
    野兽,真的叼走了孩子。
    她娇弱的、小小的女儿,夏雪。
    就在这个逃亡的雨夜,彻底消失了。
    她不肯相信,努力尖着耳朵倾听,想要听听孩子啼哭的声音。
    然而,她什么也没听到。
    除了又下的大起来的雨水,还有远山闹哄哄的打斗。
    她眨眨眼,望着无边的黑暗,忽然觉得力不从心。
    热血盘旋在她头顶,让她濒临在晕倒与清醒之间。
    天人交接,灵魂深处有两个不同的声音,正在呐喊。
    一个咒骂她,一个埋怨她,不肯给她改过的机会。
    “雪儿……”她低声呢喃。
    “雪儿……”她轻轻唤出声。
    “雪儿……”她崩溃地大哭,无声无息,只有无尽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和着雨水,咸咸的,让她分不清。
    她迷惘了。
    夜,很深。
    天,很黑。
    雨水很浓。
    这个夜晚,是三月二十九的最后一刻。
    这个月没有三十,翻过今夜,便是四月初。
    距离他们的生日,已经很快了。
    她站了很久。
    恍惚间觉得脖子上凉凉滑滑,湿湿腻腻。
    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攀爬上来,一点一点抓扯着她单薄透湿的衣裳。
    她不看,也不动。
    心,已经冰凉。
    过了一会儿,一条赤红的毒蛇缓缓昂起三角头颅,吐着蛇信,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眼前。
    竟攀住她的脖子,缠绕她跟前的枝桠,回头与她直直对视。
    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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