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七夏夕》第161章 六月六

    流火城,满城风雪。
    都说六月飞雪,定有惊天冤案。
    百姓们从院中走出,裹着棉衣匆匆往巽中门去。
    大夏国皇城,总共有八道大门。
    以乾坤震艮、离坎兑巽为名,列八卦模样,拱卫皇城。
    巽中门,正是八卦一角。
    到此处,人人白了乌发,雪了双肩,寒了衣衫。
    冷空气刺激着众人的太阳穴,刮着众人的脸颊,让人从心底揪成一团。
    巽中门外人山人海,喧嚣嘈杂。
    那中央行刑台上,却寂静无声。
    台上正有许多人。因来不及穿上雪白的囚衣,就那么潦草而匆忙地跪着。
    监斩台上,一袭龙袍的年轻人,张狂地笑起来:“夏夕!你也有今天,哈哈……”
    他的笑声持续许久,却无人敢于打断。
    直到他笑得身姿摇颤,再也笑不动,方才遥遥指着行刑台上的人,讥诮道:“你以为父皇真心宠爱你,可惜遗诏上却不是你的名字。连寡人都差点懵了……哈哈……”
    他又笑起来。
    笑声阴阳怪气,仿似压抑多年的本性终于无限放大出来,听的人耳膜生疼。
    如同有人正拿着一把钢锯拉扯铁板,不停地来来回回、来来回回,毫无休止。
    行刑台上,妖冶邪魅的王爷脸色冷漠,并没有因为这挑衅而变得恼羞成怒。
    他只是冷眼望着监斩台上的新帝,不屑道:“今日,你若杀了本王,江山休想坐稳三年。”
    “放肆!”新帝怒喝,狠狠指着他,尖声道:“寡人是皇帝,是天子,是九五之尊,岂容你藐视!”
    “吭哧吭哧”走下监斩台,他已站在了潇阳王跟前。
    兄弟二人对视,前者高亢的气势却被潇阳王的云淡风轻戳破。
    他脸色变幻,扬起手试图狠狠扇过去一巴掌。
    然,手停顿在半空,竟不敢落下。
    二十几年积压的气势,绝不是一日登基可以弥补。
    也不是“皇帝”这个身份,就能颠倒一切。
    他脸色铁青,满心满眼蕴含着滔天怒火,再次扬起了手。
    潇阳王看着他。
    “皇上,不能杀潇阳王啊……”
    远处,有大臣惊惶下跪,高声喊冤,“先皇遗诏虽没有交代,可您身为新帝,岂能残杀手足兄弟……”
    “对,皇上,不能杀潇阳王啊……”
    又一位老臣下跪,哭得稀里哗啦:“先皇尚未发丧,您岂能杀掉他最宠爱的皇子,皇上三思啊……”
    数位老臣齐刷刷跪倒一片,口中高呼着先皇,维护着潇阳王。
    新帝大怒,高声道:“谁敢替潇阳王求情,寡人立刻斩了他!”
    “不能杀潇阳王,潇阳王不曾犯错,皇上不可滥杀无辜……”一名老臣哭着呼喊。
    这些大臣,自然是潇阳王的亲信。
    他们追随潇阳王,追随了十几年,不肯就此放弃。
    他们都清楚潇阳王的势力,只要人不死,便有重来的可能。
    即使武威大帝不曾传位于他,这又有何妨?
    他们都知道的道理,新帝如何不知道。
    新帝暴怒,飞快抽出腰上佩剑,狠狠斩向那求情的大臣。
    大臣头颅应声而落,咕噜噜滚落在地上,滚至潇阳王跟前不远。
    血溅巽中门,拉出长长的一道血迹。
    潇阳王还没死,大臣先就殒命。
    人山人海的围观百姓,登时乱了起来。
    “谁敢替潇阳王求情,寡人立刻杀了他!”新帝暴跳如雷,挥舞着佩剑,像是一个陌路囚徒。
    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有人敢于觊觎他的皇位,敢于阻断他的前程,他都不屑给那个谁来上一剑。
    他登基称帝之后,竟会是如此场面。
    等待他的不是天下归一,不是万民来朝。
    而是这想杀而不可杀的愤怒。
    教他如何能不难受?
    那一头,求情已开始一边倒。
    老臣并未因为死去一人,而畏缩不前。更多的老臣下跪,替潇阳王保取性命。
    更多的百姓加入到了下跪求饶的队列之中,试图用自己卑微的膝盖,跪来潇阳王的生。
    风雪纯白,此刻的人心,比风雪更纯白。
    潇阳王目光一闪。
    “啪!”
    新帝不肯听这妖言惑众,挥舞着佩剑,狠狠斩向潇阳王的手臂,高声呵斥:“夏夕,你如今不过是个废物,你怎么配跟寡人争夺皇位,怎么配活下去……”
    狠狠扬起佩剑,忍不住怒喝道:“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替你求情,寡人也要杀了你!!”
    雪亮的长剑斩入肌骨,登时鲜血如注。
    殷红的色泽,一瞬间染浸了白雪。
    潇阳王脸色霎时苍白,歪歪斜斜倒向一旁。
    他的模样委实狼狈,那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称呼,此刻来看就像个笑话。
    他倒在台上,脸被冰冷干涩的地面擦破,留下鲜红的印记。
    他蹙起眉,并不去看新帝猖狂大笑的脸,也不去看身后跪着的一干下人,而是转过头看向这座城市的北方。
    北方天空灰白,雪色苍茫。
    也不知他看见了什么,唇边挂起浅淡一笑。
    风雪呼号,一瞬间冻住了天地一切。
    那些层层跪过去的人潮,那些当街滚落的人头,那些忽然暴乱而起的百姓。蒙面的下属,尖叫的妇人,穿着赭黄盔甲正防备狼兵的御林军……
    一时间都变得遥远了。
    天地寂静,鹅毛大雪飘飘洒洒,丢绵扯絮般漫天漫地。
    一如当年。
    六月六,萋萋生下双生子。
    巧的很,乃是龙凤胎。
    潇阳城的气候本就不热,刚好孩子适合,她也适合。
    王府的人都调动起来,伺候她坐月子。
    她的脸上,时时挂着笑容。
    女儿先出生,顺理成章该是姐姐。
    下人们都说她福气好,生了一对姐弟。
    可她不肯,非说明明是双生子,不过早出来一分钟,就要做姐姐,实在很不公平。
    所以,先出声的女儿成了妹妹,后出生的儿子做了哥哥。
    从此,王府里做了一对兄妹。
    取名字的心思也省了,孩子他们爹早就定下。
    哥哥叫夏冰,妹妹叫夏雪。
    生在六月的冰天雪地,不失为绝色美景。
    只要想一想,她也是甜蜜的。
    六月六,潇阳城艳阳高照,沙漠中风和日丽。
    出城探寻潇阳王踪迹的下属归来,原来未到千沙城,先听到了一个消息。
    千沙城往这头传信,说武威大帝早在几个月前就病重。
    而今的大夏国,恐怕已换了人坐江山。
    但,众人没得到流火城确切的消息
    萋萋听到消息时,正在月子房里。
    春兰慌忙劝她:“王妃不要多想,等你坐完月子出来,王爷该接您回去当皇后啦。”
    皇后二字说来容易,真要当上,绝非易事。
    闻听此言,她登时担心起来。
    就这么不咸不淡过了月子,再出来,每日里都围着两个孩子转,也没了操心潇阳王的心思。
    不是不愿意操心,实在是忙不过来。
    既然是王妃,总该有奶娘、下人、厨娘吧。
    没错,是有的。
    可她却天生有着一股不知从哪里剽窃来的心,非觉着孩子是自己带,自己养,才会长得更好。
    这什么破理论?
    秋霜包括春兰都是反对的。
    在这两个姑且算是女人的女人眼中,生为王妃,只需要保持美丽就行了。
    至于喂奶换尿布哄孩子睡觉,似乎都是下人们的事情。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妃嫔侍妾,就是这么一面生孩子,一面美过来的。
    一面跟其他妃嫔勾心斗角,一面跟丈夫卿卿我我,一面在人前抱抱孩子、亲亲孩子,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
    私下里,那是生怕皱了剥壳鸡蛋一般的脸蛋儿,生怕粗糙了春葱一般的手指。
    哪怕抱一抱小宝宝,总要来来回回沐浴三次,怕被丈夫宠幸之时,嗅到不该有的味道。
    但她蒋萋萋,却不肯这么做。
    她的双胞胎小萌物,自生下来一直吃她的奶,吃得白白胖胖,圆滚滚、肉嘟嘟。
    活脱脱一个增加了五斤重。
    她的举动,让王府原本准备好的奶娘,只能充当烧水丫鬟。
    最后,她嫌弃她们不会烧水,又撵了。
    孩子长到四个月,她似乎总算能缓一缓气。
    就连秋霜都能熟练地换尿布了。
    孩子们能大声的笑出来,随意地翻来翻去。
    她站在主院外的屋檐下,看金秋十月的天气,幽幽一叹。
    没生孩子之前,从未料到人生会走到这般模样。
    生了孩子才知道,天下间最不易的就是父母。
    可惜她没有记忆,记不起幼年的光景。
    否则,总要叹一叹蒋夫人当年养她的不易。
    这么一想,她便格外想念蒋茂游和蒋夫人,还有她的大哥蒋劲松。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好像已过去了许久。
    十月末,孩子将近五个月,牙牙学语,格外可爱。
    瞧着两个粉团样的小家伙,她满眼都是笑意。
    正逗着小床上的孩子,冷不丁却见秋霜急匆匆走进来。
    她转头,笑:“怎么了?”
    秋霜目光一闪,淡然道:“千沙城来了消息,主人好像出了点状况。”
    一语毕,她先惊愕,倏地站起身来:“他怎么了?”
    秋霜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我想要亲自走一趟。”
    不太清楚,意味太多。
    她一颗心顿时揪紧:“那我呢?”
    孩子太小,怎能穿越茫茫沙漠?
    问出这一句,她已知道接下来的答案。
    秋霜终是走了。
    甚至等不及收拾行李,就那么匆匆一卷包袱,直奔潇阳城门。
    她只带走了两人。
    剩下的人,全都留下来保护萋萋。
    并交代萋萋,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保护好孩子。
    若真是潇阳城出了问题,就往东山金矿躲避。
    金矿中,还有挖金人。
    那是潇阳王的人。
    秋霜离去。
    潇阳城下雨了。
    这一夜,孩子睡得不错,可她却迟迟不能入睡。
    春兰陪着她,也没有睡觉。
    秋霜带着两个人离开,潇阳城中下雨,沙漠中不知是否又起了沙暴。
    她只怕,他还没有找到,秋霜先丢了性命。
    相处这几年,她早看出来,秋霜外表冷冰,内心却是诚恳的。
    一过,又是两个月。
    孩子半岁了。
    这一天,萋萋早起,见天空中纷纷扬扬飘了雪花。
    不由得迟疑。
    腊月天,霜寒冻人。
    屋子里烧了地暖,倒也不觉得。
    窗外红梅怒放,美不胜收。
    窗内两个小家伙,坐在床榻上,笑得正欢。
    一屋子其乐融融,可她的心却有些寒冷。
    秋霜没有消息。
    说好了,到了千沙城,一定要派人送信。
    可惜,一去却音讯全无。
    怎不教她担心?
    她正黯然,门外,守门的侍卫匆忙来报:“王妃,千沙城来消息了。”
    她忙走出门,伸手接了蜡封的竹管,拆开来细细看过。
    看过,却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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