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七夏夕》第80章 从未走远

    宓州小道,掩在群山茂林之间。
    风七七到的时候,大雪已经将整座山全部封闭了。
    皑皑白雪铺了漫天遍野,美得银装素裹,晶莹炫目。
    月色正好,将她的身影投射在白雪地上,映出好看的侧脸。
    就像是不谙世事的谪仙。
    今日风七七和辛九娘都没有易容。
    辛九娘转头望着她的侧脸,含笑道:“七儿,你就像……娘当年一样美!”
    风七七勾唇:“在我的心中,娘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大概,每个孩子都会以为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最美的人。
    风七七当然不例外。
    辛九娘哈哈一笑:“七儿说得对。”
    话音落,远处山道奔马嘶鸣,疾驰而来一队漆黑的马车,一辆辆都像是踩着风火轮般飞速。
    风七七目光一闪,道路旁,月明潭的人飞快将绊马绳设置出去。
    不过眨眼,车队奔近,为首的马儿一个前扑,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它的脖子上被绊马绳勒出极深的伤痕,鲜血喷涌不断,染湿了道路中央的白雪。
    其余马车被迫停顿下来,一辆辆皆是后车追尾前车,车厢相互撞击,摔得七七八八,零碎一地。
    马车上的黑衣人也被摔下来,掉在四野。
    大功告成,月明潭中人见状,当即挥刀拔剑迎了上去。
    两方人马立刻扭打成一团,相互不肯退让。
    马车中,有人掀开车帘,像是刚刚才睡醒的样子,惊恐道:“这是哪儿?”
    他嗓音不算雄浑,却也绝不尖细,十分熟悉。
    风七七一愣,偏头盯着男人的脸,惊讶道:“风……”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避过摔得残缺不全的车厢,惊愕激动道:“爹……你……你没死?”
    大喜过望,她的脸色一片潮红。
    裹得像个粽子的风六郎闻言一怔,再抬头,一见风七七温柔的脸,先蹙眉躲闪道:“七儿……”
    父女二人相对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原本站在一旁看好戏的辛九娘,倏地蹿到风六郎跟前,惊惧道:“你……你……你……六郎,我找你找的好苦哇。”
    辛九娘声泪俱下,俨然伤心万分,哭声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风七七忙转头宽慰。
    “娘,爹如今没死,你该高兴才对,怎么反倒哭成这样?”
    风六郎目光闪烁,呆愣楞的看着辛九娘和风七七,直过了十来秒,才恍然大悟般苦着脸,低声道:“九娘,为夫,为夫对不起你啊……”
    夫妻二人抱头痛哭,忽略了一旁站着的风七七。
    风七七却毫无被忽略的失落感,她一双水眸湿润,瞧着父母二人,露出会心一笑。
    心头那颗泰山一般的大石头落定,此后人生几十载,她总算能安心过日子了。
    毕竟风六郎没死,辛九娘没死,玉国虽破了,可他们一家三口却在异国他乡团聚在一起。
    风七七擦掉眼泪,勾唇笑道:“爹,你没死,真是太好啦。娘,这一回,你总算不会嚷着要报仇杀人啦。”
    说实话,她早已厌倦了杀人,厌倦了机关算尽,厌倦了争斗不止的生活。
    一家三口,平安快乐,就是她此刻最大的心愿。
    没有玉国,又有什么关系?
    玉国皇族本就该当推翻,那样腐朽残酷的统治,本就不适合这个时代。
    且不看潇阳王收了玉隐城,百姓们何其欢喜满足?
    单单是城门口一个卖茶大娘,也能将潇阳王新政的好,如数家珍。
    辛九娘忙道:“正是。如今六郎没死,咱们一家总算是团聚了。”
    她高兴地笑起来,笑完,却忽然盯着风六郎道:“六郎,你快跟我说说,怎么那日我们到了竹海小筑,你却不见了?”
    她疑惑满脸:“我与七儿只看见满屋鲜血,满室狼藉,还在池子里捞到你的尸首。那尸体穿着你的衣裳,戴着你的官帽,佩着你的玉佩……”
    想不教人不信,都难。
    到现在,“风六郎”的尸首,还在罗苏河畔长眠,辛九娘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怎么,这才多久他却出现在流火城?
    一切,实在太诡异了。
    风六郎老脸愕然,瞧着辛九娘和风七七好奇的脸,愣了愣,讪讪道:“我……我被人一棍子敲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一醒来,就……”
    一醒来,就在宓州小道上飞奔。要不是月明潭的人使绊马绳拦了他的马车,他还不知道要往前奔跑多久。
    风七七一怔,想不通关节,忍不住转头道:“那,被流放边关的长孙惑呢?”
    她不会忘记,今夜他们是来袭杀潇阳王的。
    今夜,原本是潇阳王秘密送长孙惑出城,去服那谋朝篡位的流放之罪。
    若不是长孙惑乃皇亲国戚,只怕根本不会流放,早就杀头了。
    然,天地银白,月光如水,四野沉寂,像是眼前一切早已沉睡千年。
    宓州小道上冬青树茂盛,雪花簌簌,一派冷清姿态。
    方才还打斗激烈的人群,不知几时早已不知踪影。甚至月明潭的一众下属,也统统消失不见了。
    天地间,一片雪白,道路中央正残留着摔碎的数辆马车。
    风七七认得这马车,这是潇阳王乔装出行必须的装备。
    一下子见了这么多,她还有些不习惯。
    然,没了那些杀父之仇的纠葛,此刻再看这些马车,立时觉得顺眼起来。
    毕竟,他是真的从未骗过她。
    他没有杀风六郎,没有害过辛九娘,甚至因为她的关系,善待嚣张跋扈的风月。
    那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风月,早就该死一万遍,风七七却始终顾忌着亡父,不肯下手。
    她不肯下手,他便仍给风月足够的自由。
    被囚禁的自由。
    风七七一怔,疾步走了过去。
    一辆辆马车尽数摔碎,但根本没有长孙惑的影子。
    别说是长孙惑,这些马车皆空空如也,一点也不像是曾经乘坐过人的感觉。
    这样漫天飞雪的腊月黑夜,车中若是要坐人,总该点上一盏风灯,泡上一壶浓茶,或者准备下一张绒毯。
    可惜,所有马车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崭新如初。
    只有为首那辆马车中,装饰温暖矜贵,风灯正明,茶香飘逸,绒毯温暖,残余着人气。
    那辆马车中,坐得是风六郎。
    若风七七再看不懂,便真是不配称作杀手了。
    有人,或者说就是潇阳王,使了一出将计就计,为她送来完好无损的风六郎。
    那个被所有人认为,已经死掉的风六郎。
    包括她自己也曾深信不疑。
    风七七目光一闪。
    今夜,他并没有要运送长孙惑离开,更没有要出城的打算,他原本就是为了送风六郎来此。
    他甚至早已算到,风七七和辛九娘会在宓州小道的某一处里截杀他。
    所以,才有了这一场精心布局的馈赠。
    真真是个算无遗策的男人。
    风七七心头一跳,怔在当场。
    酸酸甜甜,辛辛苦苦的滋味涌上来。
    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那个人从未走远,一直在某一处安静地望着她。
    就像当初相遇时一样。
    “启禀王爷,五品以上妃嫔均在宫中,唯昨夜亥时入宫的四品美人风七七不见人影。”
    侍卫的声音不大,极清晰,一字一字,打在人耳畔。
    站在廊下的他,忽然一滞。
    他没有开口说话,宫苑中的空气一下子凝结。
    狼兵惴惴,妃嫔颤颤,唯她目光轻闪,不知他怎会是这样姿态。
    不过是一个小小美人不见了而已,竟牵起他一丝心意。
    风七七一笑,而今,她大约是明白了。
    下一秒,她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兰暮容”、“林未馨”的名字。
    风七七一愣。
    他的侧妃们。
    那个妖娆艳丽的兰暮容,那个稳重端庄的林未馨。
    她们风姿各异,魅力不同,相辅相成,在他的王府开成姹紫嫣红,芬芳各异的模样。
    风七七转头,瞧着还在与风六郎说话的辛九娘,冷冷清清道:“娘,这些车子里根本没人,也没有供人乘坐的痕迹。我猜……”
    她挺直了腰背,收起所有混杂的心意,冷淡道:“我猜潇阳王早知道咱们会在这里截杀他,所以才将计就计,把爹给送回来了。”
    辛九娘点头,与风六郎对视一眼,冷哼道:“这个潇阳王可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想到做这样的事情……”
    她的话音不太大,大约是想不明白潇阳王的举动。
    可,送回风六郎难道不好吗?
    风七七以为,这实在很好。
    没有什么比一家三口团聚,更值得高兴了。
    “为什么做这样的事情?这句话,不是该本王问夫人才对吗?”
    暗夜的风,送来慵懒邪魅的男人嗓音,在白雪之后,打在风七七耳畔。
    风七七目光一闪,倏地回头,正见潇阳王从落满白雪的冬青树林后款步行来。
    他的步调很轻,步态很稳,观之器宇轩昂、潇洒飘逸。
    偏生,有一股很深的妖冶之气。
    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美男子,年少多金、位高权重、城府深沉、党羽良多、功夫更深不可测。
    也难怪天下女子争相嫁之。
    风七七转过脸,避开他投来的视线。
    潇阳王恍若未见,依旧朝着她走来,直走到她身旁站定,选了一个护着她的姿态,这才顿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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