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七七夏夕》第5章 可怜身世

    “啪。”
    风七七单薄纤细的手掌,捏碎门槛一角。
    潇阳王站在纤尘不染的雪地中,闻声回头,蹙眉。
    她抬起头,愤然的目光,如寒月里悬在廊檐下的冰凌,晶莹剔透却冷硬非常。
    这样的眼神,不带一丝感情se彩,正是无声的挑衅。
    潇阳王冷冷注视着她,目光流过她秀气的眉,冷漠的眼,俏丽的鼻,倏地一步蹿出,一剑横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一把寒剑,迎着北风颤抖,闪烁出动人的清辉。
    那是春水的剑。
    剑光逼人,男人冷酷的目光亦逼人。
    风七七漠然对视,目色依然。
    足足过了三秒,潇阳王忽尔弃了软剑,一步退开,目色森冷道:“你只有一刻钟时辰。衣裳和剑,任选其一。一刻钟后,本王需要得到回复。”
    他冷然转身,抬首望着朦胧天色,蹙眉道:“先将李素云等人送进宫去,告诉张野庭,就说本王随后就到。”
    这,算是妥协了。
    一刻钟不长,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却着实已经够用。
    镶嵌着宽大玻璃镜面的妆台前,风七七盯着镜中素颜的自己,忽然道:“我要盛装面见太子。”
    白衣女子一怔,冷漠的脸上惊起不易察觉的波澜,捧着妆匣上前,开始替她妆点。
    一刻钟后,天光大亮,敞开的小轩窗外,投进来暖色的朝阳。
    日影斑驳,细细描摹出寒梅娇嫩的纹路,清晰地投映在菱花窗下。
    风七七盯着那寒梅的影子,站起了身。
    门外,潇阳王准时踏上了台阶。
    一人身着艳色霓裳,站在门内,一人披着雪白狐裘,立在廊下。
    又是三秒,无声对视。
    “想好了?”潇阳王先开口,妖异的眼睛微微一颤。
    风七七涂着殷红膏脂的双唇,轻轻启开,无声道:“是。”
    潇阳王面色一冷,倏地转身退去。姿态中,隐隐透出一丝愠怒。
    她不懂他的怒。
    她抬起眼帘,盯住积着薄雪的青石路面,忽然掷出了一物。
    “哐当。”
    匕首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引得某个王爷再次回头。
    直视他的眼睛,风七七款步而下,驻足在台阶之外。目光掠过薄雪上的匕首,再看他的眉眼。
    只等待他一个答复。
    她需要知晓父亲风六郎的下落。
    匕首,是父亲亲赠与她的礼物。
    潇阳王掳掠她来,不会不知。
    而此刻,她在大夏国不知名的宅院里,那么父亲风六郎呢?
    小院寂静,能听见寒梅树上的积雪清浅地消融声,能听见融化的雪花,轻缓落地的簌簌声。
    冷冽的风,掀起她曳地的裙袂,在薄薄的雪地上划出混乱的痕迹。
    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滞。
    就在风七七以为他不打算回答她的时候,对面的王爷却开了口。
    他的嗓音,依旧冰冷慵懒。
    “值本王攻入玉国皇城之际,风六郎试图以文弱之身,阻挡本王百万精兵入城,被本王一剑斩首。”
    他微微一顿,抬起眼帘,扫过风七七艳妆的容颜,平淡道:“而今,风六郎的尸首,大约还悬于玉国城门之上。冬月天气,倒也不至腐臭难耐。”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似根本不是在谈论他人的生死,只不过随意聊了一下天气。
    可惜,他大概忘了,她生为风六郎嫡女,闻听此言,该是何等痛心疾首。
    寒风,一瞬乍起。
    暖色的朝阳,刹那间隐入云后。
    呼啸的风,刮过风七七飘动的裙袂,猎猎作响。
    风七七目光如冰。
    潇阳王却剑眉一挑,悠然开口。
    “你大可宽慰,令尊虽葬身剑下,令堂与令妹,却过得极好。本次大夏国攻破玉国,多亏了令妹风月的消息。三日前,大将军林世南之子林未安,已将风月母女接回流火城,入住林府。”
    他的话,透着一丝难言的轻快。
    好似,的确告知了风七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如此,正好抵得她丧父的伤悲。
    然而,风七七闻言,却瞬间握紧了袖中的拳。
    风六郎死了,崔灵巧和风月却活着。
    活得,这样利落干净且嚣张幸运。
    十三年,一个十三年,竟扭转了风府的全部轨迹,改变了风家的所有人生。
    十三年前,若不是母亲的侍女崔灵巧勾引父亲风六郎,趁着母亲伤病之际,怀着身孕大闹风府,她的母亲怎会气死?
    若不是崔灵巧巧言令色,鸠占鹊巢当了“风夫人”。风七七又怎会以嫡女之身,孤苦无依地生活在柴房,一过就是十三年?
    若不是崔灵巧生下的女儿风月妒火攻心,自小就霸占属于风七七的一切,还对她恨之入骨。
    风七七又怎会在待嫁之期,在风六郎被关押死牢之时,被强行送入宫中,与一个花甲老头侍寝?
    这一对蛇蝎母女,用了整整十三年,将一个天真烂漫的娇宠小姐,变作了卑贱入尘的懦弱哑女。
    可怜的哑女,好不容易等来嫁期,以为能脱离苦海,却在生父被羁押死牢之时,再次被二人逼入宫中。
    最后,屈死于一个老男人胯下。
    一切,都是风七七的庶母崔灵巧与庶妹风月造成的。
    然而,眼前的潇阳王,却带着一丝祝贺的意味,平淡地诉说着她们的飞黄腾达。
    诉说着父亲风六郎的凄惨,诉说着玉国的破灭,还有她风七七的窘迫。
    尽管,她实际上已然不是那个原版的风七七。
    可她穿越来时,承继了风七七的全部记忆。
    她的心,如何能不愤怒。
    要狠毒到什么程度,才能够向敌国投递消息,置亲人于死地,置家国于罔顾,只图自己安逸享乐?
    要狠毒到什么程度,才能在生父丧命,亲夫亡故之时,欢天喜地的入驻豪门,纵享惊天荣华?
    大将军林世南何许人也?
    九州大陆第一帝国大夏国,一品武臣。
    比起风六郎这小小玉国的五品文官儿,自然是富贵了太多等级。
    真真是贵不可言。
    偏偏是高不可攀。
    果然,只有风月通敌叛国,林未安才会将她接入林府。
    这样的筹码,自然足够。
    她掩在袖中的双手,几乎要滚烫起来。
    ……
    马车驶出青瓦粉墙的小院,风七七自玻璃车窗望出,总觉得那一花一木,一亭一石,都有似曾相识之感。
    然而,这感觉从何而来,她却难以厘清。
    游廊环绕,曲折林园,池畔行着一对雪白的狐。咕噜噜的一双眼珠子,四下打量。
    她挑眉,有那么一瞬,竟觉得此处是个远离尘世的清新桃源。
    然而,下一秒,便见湖上急掠来一只体型硕大的秃鹫,灰扑扑的毛羽遮天蔽日,隔着老远,便能嗅到它满身的血腥。
    “哑……”
    秃鹫尖啸一声,狠狠啄住白狐的脑袋,三两下便将二只灵巧的白狐啄死当场。
    鲜血,溅了满地,染红了湖畔披着白雪的低矮木丛。
    确认白狐惨死,秃鹫兴奋地扑扇着翅膀,落定在狐尸旁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享受美味。
    那感觉,像极了一个优雅的小姐,于下午三点钟的闲暇时光,坐在咖啡厅的落地窗前,慢慢品一小碗冰淇淋。
    悠闲而惬意。
    画面太过诡异,风七七一时无言。
    潇阳王注视着她光洁的侧脸,目光越过车窗,看着湖畔边肆意捕食的秃鹫,伸手抚上车壁一角。
    白衣乍起,女子自车架前飞速跃出,三两步便到了湖畔。
    秃鹫闻声抬头,一见女子白色身影,夸张地长大了尖利的喙,“呜哇”一声扑动翅膀,掠向湖心。
    徒留,白狐鲜血淋淋的尸体。
    白衣女子掠回,余光不经意扫过垂着天青车帘的窗,不由得脸色微变。
    女子仍落回车架前,扬起马鞭,高声道:“驾!”
    马儿受力,奔行飞快,连同车后的另外几辆马车,亦随之加快了速度。
    半个时辰,车入城门。
    风七七伸出纤细的手指,挑起车帘,目光越过车窗,望出。
    高足三丈的城楼上,身着铁锈红战甲的侍卫,威严伫立。
    人人腰悬佩剑,面色冷然。
    宽阔的门洞前,有侍卫分列两旁,正一一检查进城的车马。
    城门上,偌大的三个血红篆字,逼人刺目。
    流火城。
    她目光一闪,垂首。
    潇阳王直视她艳妆的脸颊,冷冷一哼,一哼之后,扬声道:“太子到了没有?”
    车门从外打开,白衣女子低眉顺目的掀起车帘,恭敬道:“太子已到震中门,一炷香后便到乾中门。”
    潇阳王眼帘一垂,低声道:“父皇从皎化寺出发了?”
    “是。”
    潇阳王淡然挥手,冷漠道:“一炷香时辰。”
    风七七听不懂。
    白衣女子却已明白。
    她缓缓垂下车帘,关上车门,驾着马车飞速离去,皮鞭高扬,轻斥道:“务必在一炷香时辰内赶到乾中门,陛下还等着见美人呢!”
    随行侍卫纵马如飞,高声道:“喏。”
    车队奔行,隐隐听得后面马车中传来女子嚎啕哭泣声。
    风七七闭着双眸,静待乾中门一遇。
    “砰。”
    巨大的撞击声,惊起一地飞雪,惊得奔马仰天长嘶。
    马车剧烈的晃动,再难行进。
    她死死拽着座椅,却仍险些撞上车顶。
    潇阳王冷漠地看着她狼狈的姿态,勾唇道:“九曲丹,果然不错。”一语毕,一脚踢开了车门。
    长街上,空寂无人,唯余漫天飞雪与一个蒙面黑衣人。
    不知几时,天竟然又下雪了。
    那孤零零的黑衣人举着雪亮的大刀,站在茫茫白雪中,满眼视死如归。
    潇阳王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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