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蘭皇甫巍鸣》第46章 夜闯逍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傅氏钱庄内,荆南依由着性子将桌上的东西通通扫到地上,大发娇嗔,发着脾气道,“鸠占鹊巢,乌鸦变凤凰,那一切本来都该是我的,是我的!要是住,也是我住进逍遥堂去!”
    踏过一地狼藉,荆南依愤然往门外走去,迎面撞见傅昊郗,属若无睹地经过时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臂,荆南依大怒,回首斥道,“哪来的奴才,放开我……”抬眸触到傅昊郗冰冷眸色,不觉一怔,气势减退,有些心虚道,“你放开我……”
    傅昊郗却不松手,沉声问:“更深露重的,荆南郡主欲往何处?”
    荆南依没想到在这里会被他点破自己身份,当下一愣:“你知道我的身份?”
    “荆南郡主,美色天下第一,何人不识?”说着这些恭维的话,他的脸上却无恭维该有的笑意,阴沉的脸色参杂着一丝或许连他都未察觉的不甘不舍,“若是说破了,恐怕郡主也要像现在一样,弃了傅某,头也不会地走。”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还不松手!”荆南依恨恨仰首,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说,“你留不住我!”
    “我若是不放呢?”
    荆南依生来便养尊处优,这一生何曾有人逆过她的意,便是身为一城之主的哥哥苏穆,也势必将她的喜乐放于首位,一贯儒雅小生做派的傅昊郗,她岂肯因此软了自己的性子,放在眼中。张口狠狠咬住他手臂,齿间用力,却见傅昊郗面不改色,连痛呼也无。
    渐渐的,荆南依也觉不安,松了口,迟疑地望向傅昊郗,见他面色铁青,荆南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睫一颤,便带出几滴细碎水珠,萦在眼畔:“送我去逍遥堂看看吧,起码让我知道,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该是什么样儿……”
    面对这倾城女子的泪眼涟涟,傅昊郗心软得一塌糊涂,牵了衣袖替她拭泪,柔声道:“留在我身边,让我好好照顾你,从此逍遥自在,岂非人间乐事?”
    荆南依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
    “那什么是你想要的?”
    荆南依看着他的眼睛,一览无余他眼中的忐忑不安,然后她说:“我想要那些我未曾料及的东西。”
    傅昊郗一怔,细看她良久,神色异常的复杂。他何尝不是如此,祖上留下的金山玉海,通通当做烂泥废铁。本以为一生不为名利所累,当是个逍遥快活的隐士君子,却生生杀出个她,扰乱了心性。也是个未曾料及。
    这一刻,傅昊郗是她的知己。感同身受,切肤之痛。
    他竟也允了,如同成全了自己,转身命飞尘:“好,权当我还你姑姑的。飞尘,送她去逍遥堂,但是记着,务必要在鱼肚白前将她给我带回来,倘有半点闪失,我要你的命!”
    换了衣衫从叶蘭居住离开后,已是月上中天,巍鸣一步三回头,可是叶蘭的房门在他踏出的那一刻便毫不留情地关闭,他依依不舍地告辞,走至中庭,忽觉头顶的月色暗了一暗,像是被什么东西遮蔽,他抬头望去,赫然见一只白色的巨型大鸟飞过头顶明月,在空中舞了半圈,忽然失去控制,从高处一头扎下,冲入巍鸣怀里,连人带个儿扑在他怀中,嘴唇刚好就堵在他的唇上。
    巍鸣回过神来,连忙推开身上那人,拿了手背狠擦自己嘴唇,狼狈地起身站直,满心满眼想着若是让蘭儿知道了该如何是好,荆南依翻身倒在地上,痛得连声喊着诶哟,揉着肩膀一抬头,就看见一身华服的巍鸣瞪眼瞧着自己,一张俊脸面如冠玉,竟是说不出的倜傥风流,纵是自恃美色的荆南依第一眼看见,心也如鼓擂。
    巍鸣先认出了她来:“是你,小哑巴!”
    荆南依捂唇惊叫:“小叫花。”
    巍鸣笑了。因荆南依与离樱年纪相仿,对着她就如对着自己那不知所踪的小妹一般,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虽说那一日她不顾自己而去,只是想到那种情形之下,那个小姑娘为了自保而已,便也释怀,笑道:“你能说话了?怎么每一次见你,都要扮成雀儿一眼,不是在金丝笼中,就是月夜临空。”
    荆南依亦惊疑不定:“那你,你怎么如此打扮?为何也在逍遥堂?”
    巍鸣展了双臂,让她看清自己此刻身上穿着打扮,坦然道:“这里是我皇甫世家的领地,当堂主的,自然在这里了。”
    荆南依大惊:“你就是巍鸣君?今日迎娶鸾凤之女的人就是你?”
    巍鸣含笑点头。
    荆南依一面羞一面喜,想到自己未来的夫君原来如此英俊,忍不住少女心萌动,向着他粲然一笑。
    不远处有火光闪现,脚步声匆匆,巡逻的人正向这里走来,巍鸣一把拉住荆南依躲在小亭之后,回身悄悄竖了跟食指在唇边,朝她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那是我舅父的武士,你快走吧,小心让他们捉住了你,真的拿你当鸟儿,烤来吃了也不一定。”
    荆南依乖巧地点头,静静地偎在他身旁,果然吱声也不出。
    她抬头望向巍鸣,他温热的灵魂温暖着她,卫护着她,像那时初次相识。她的心怦然而动。
    两人躲了不一会儿,就见火光散去,侍卫们大概是去别处巡逻,巍鸣松了口气,又催她道:“快走吧小妹妹,要是让人发现了,你我可都惨了。”
    这一声妹妹却将荆南依的心都叫软了,从小到大,也只有哥哥苏穆这样叫过她,去国别家这些时日,镇日里担惊受怕,想到鸾倾城的种种好处,对哥哥的思念也是与日俱增,巍鸣这一声简直叫进了她心里去,在她心窝处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眼泪险些就掉了下来,硬是忍住了。牵着他的衣袖问:“那我以后还可以见到你么?”
    巍鸣却皱眉:“这地方不是寻常人能进的,为了你的小命着想,你还是少来为妙呀。”
    荆南依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心里却并不甚同意他的看法,暗暗道:别说是此处,就是哥哥你,原本也该是我的啊。不服气应道:“那可不一定。”伸手拽了拽绑在自己腰上的绳子,城外等候的飞尘闻讯,迎风飞快地跑了起来,荆南依依据惯性凌空而起,真的像鸟儿一样轻巧地直入云霄,巍鸣目送着她离开,挥手再见。
    荆南依回首笑得娇俏,只在心里默默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自巍鸣别后,叶蘭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便趁着夜深无人注意来寻苏穆,不巧撞见房内含露正与苏穆密谈,她本欲走开,意外听见了逍遥堂三字,便悄然止步,隐在门下细听。含露取出一密信呈给苏穆,道:“这是含露打探的名单,皆是逍遥堂有权有势之人。”
    苏穆粗粗一扫,点着上面的名字,交代她道:“这些人是忠是良,是奸是贤,都给本君查查清楚。逍遥堂也该换换血了。”
    含露颔首,应道:“含露明白,如今我们又是未来君妻的母家,逍遥堂中想要攀龙附凤之人不在少数,正好在其中挑选几个为君上所用。”
    苏穆叮嘱她:“此事需暗中而行。那些挡路的,也可以非常手段处理。”
    苏穆深知,倘若要替巍鸣重得权柄,必须先铲除逍遥堂中懿沧群的结党之徒,再寻些贤臣为其效力。
    立在门外的叶蘭暗暗心惊,误以为苏穆君真的是以联姻来谋权夺位。想至此,她毅然推开房门,二人俱是一惊,闻声回头,见是她,苏穆向她一笑,神色甚为坦然:“蘭儿。”
    叶蘭不为所动,冷面走近,盯着苏穆的眼问他道:“苏穆君,这是在做什么?”
    苏穆若无其事地收起那份名单,放入自己袖中,思及恐叶蘭担忧,不让她过目,便草草应答:“哦,只是些嫁妆礼单。”
    叶蘭变了脸色,一字一句痛声质问他:“苏穆君为何骗我?”
    苏穆抬眼望她,双目幽深无波,静静反问:“蘭儿何意?你不相信我?”
    “我该信你么?”她凄楚一笑,有些心灰意冷,抬头看向苏穆,敛去了脸上无谓的哀伤,将她目前所知的一切告之对方:“我从巍鸣处探得了消息,特来告知苏穆君。当日那射杀荆南梦的黑羽人,似乎去找过老堂主。”
    苏穆略一沉吟,将信将疑道:“皇甫规?难道当日是他招来了那些诡异的怪人,杀了我姑姑?”
    叶蘭有意劝他放下当年恩怨:“就算是皇甫规所为,现如今他已经成了个年逾古稀的痴傻老人,苏穆君不如心怀慈悲,放下吧。”
    苏穆冷哧了一声:“放下?”
    他从堂下步步走近叶蘭,如同质问:“当年他们射杀梦姑姑之时,可曾慈悲?他们颁布禁武令时,可曾慈悲?为何如今,那老儿痴了傻了,就要本君放下?杀尽他们皇甫血脉,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冉升的愤怒,将他重重围住。
    她心惊如寒蝉,杀气腾腾的言辞将他们隔开了,看不见你我。
    叶蘭抢白:“苏穆君莫忘了,当年,真正谋反之人,是荆南梦!”
    苏穆豁然逼视着叶蘭,厉声道:“梦姑姑是为了我荆南世家,为了鸾倾城百姓,为了我荆南苏穆!”
    他将一颗心交予了眼前的女子,竟是相爱不相知?
    叶蘭被苏穆逼得步步后退,却也不肯罢休,摇头道:“那又如何?不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做了窃国者的诸侯吗?如此,与那懿沧群有何分别?”
    苏穆一惊,胸中陡然凉下来。坠入寒潭般。
    轻笑地望向叶蘭:“蘭儿竟如此看我?当真不知我荆南苏穆。”
    她怎会不知他,当真相知他为复仇带来的苦楚,才知冷知热,舍弃了自由身,投身这茫茫苦海,将自己困在此处。只图一样,要他平安,唯有此愿……
    叶蘭心生委屈,泪珠涟涟,双手牵住苏穆的双臂,哀哀艾艾地哭诉着,
    “蘭儿只求苏穆君平平安安,过那些平淡安乐的人生,有什么错……”
    她简直认不出自己的声音,卑微地,近乎摇尾乞怜。为了他,她脱胎换骨,舍了游侠气概,舍了半生往事,化成一只佯装成旁人的鬼。
    千般委屈,万种无奈,到头来,却成了她的错?
    她的手指狠狠地掐住苏穆的胳膊,她不愿放手,不肯放手。
    苏穆反手将叶蘭的手牵在手中,也要握碎了。
    深情亦如利刃,重重围困,步步进逼。容不得一丝伤害。
    她怎会不知他?
    他千疮百孔的命运折磨着他,习以为常了,却跌跌撞撞,闯进个叶蘭来,驱散他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寒凉。怎奈何,她竟也不知他的痛处。
    他双眉微蹙,一字一句,却如责问:“认识我荆南苏穆的第一日起,蘭儿就应该知道,我的命,是荆南的。本就沾着血,附着仇,变不了了。”
    他们对望着,却如隔岸观火,远去了。
    叶蘭怀着最后一点希冀,几乎是哀求一般,低声再问:“为了蘭儿,苏穆君也不肯吗?”
    恨煞自己,恨煞她!
    换不得的命,不由他。
    苏穆掌中用力,牵着声音叶蘭欲入怀中,声音也饱含着痛意:“你何苦为难我?你当知,我也是身不由已……”
    手下一空,心头坍塌下一片。
    叶蘭从他掌中挣脱了。
    叶蘭霎时了然,连连苦笑,那笑声令苏穆不忍猝听,再回首细看叶蘭,像是不认识了她一般道:“蘭儿,你变了。”
    “人岂会时时相同?”
    叶蘭只觉相知相识,却也做不到心有灵犀,顿觉无限落寞,叹道,“苏穆君,蘭儿难知君心,我的心太累了,容叶蘭告退吧。”
    苏穆心头一痛,伸手欲留,一声蘭儿还未出口,她已转身离去。苏穆愣怔片刻,颓然放下手臂,看着叶蘭黯然消失在门外。
    侧立一处的含露悄然步近苏穆,再看他脸上痛忧交加的神情,不免感同身受之,她亲眼见着他一步步走到如今,也一次次失去至亲至爱之人,时至今日,已非他来选择命运,而是命运摆布着他的决定。
    含露施了一礼:“是含露无能,不能替君上分忧。”
    苏穆摇头:“与你无关,一切皆是机缘罢了。”
    他不肯相信,他与她竟生嫌隙。
    “可是君上,”她抬起头看着苏穆,眼中泊了一道绮丽幽长的光,“儿女情长,怎能困住圣君明主。”
    苏穆回望含露,苦笑。
    自己何尝不是笼中困兽。
    叶蘭漫步在月下,深呼吸,试图借这夜间凉爽的夜风缓和心底愁闷的思绪,却不得解脱,随意地走着,一路走回了目前自己暂居的别院,推开门,侍女们不见一人,叶蘭只当是夜深了,正欲闭门睡下,忽然发现庭院角落一处火光袅袅,她走近细看,巍鸣弯腰蹲在香炉前,用扇子扇那炉膛内的火,因不得章法,反将自己呛得直咳,脸上被烟熏得东一道西一道,汗水再一冲,脏得不得了。叶蘭疑惑,不由上前细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巍鸣回首,见是朝思暮想那人,顿时喜色上脸,欢欢喜喜道:“你回来了呀,你看,此刻虽快入秋,但是此地近水,蚊虫较多,我正在为蘭儿熏香,怕那些蚊虫扰了蘭儿清梦。”
    “这些小事,怎可劳烦小君?”
    巍鸣爽朗一笑:“正是因为小事,才怕那些侍女们不上心,我亲自做了才放心。”想到了什么,一牵她的手引着她来到床边,“蘭儿,你跟我过来。”
    床铺上重新更换了华丽的被褥和床单,已非刚刚来时的朴素,周围放着几个精致的罐子,叶蘭奇道:“这又是何物?”
    “我吩咐千斯库找来了天马绫,睡在上面,能令肌肤若雪,至于这罐子嘛,”他捧起一只打开给她过目,“这些,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吃食,放在罐子中,蘭儿夜里睡不着了,就拿出几颗蜜饯来吃。”说罢又亲手捻起一个递到她嘴边,“你尝尝。”
    叶蘭欲避开,一颗梅子早已送至唇边。她微微偏了偏脸。由巍鸣手中接过,自己塞进了嘴里。
    巍鸣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甜么?”
    她心情复杂,在他不依不饶的追问下只得点了点头,巍鸣就高兴地跟个孩子似的,拉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郑重许诺道:“无论这逍遥堂外是如何血雨腥风,鸣儿都希望在我的身边,蘭儿能平安喜乐。国仇家恨,世家恩怨,都如大江东去,终有一天会流逝,只有蘭儿,永远在鸣儿心里。”
    一时间,叶蘭心头酸楚,巍鸣的一席话,她也想说给心爱的男人听。
    世事沉浮,不容她与苏穆两情相悦,相守到老,她认命。只是不甘,舍了种种,连他一世平安都换不回。
    生命如目盲,她不知所措。
    叶蘭望着巍鸣良久未语,巍鸣误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由伸手摸了一摸,奇道:“你看什么蘭儿?”
    叶蘭离他近了一点,真诚道:“谢谢你,皇甫巍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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