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蘭皇甫巍鸣》第40章 荆南舞女

    “要下雨了么?”
    庭院之内,四时花木竞相开放,香气袭人,荆南依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高树的枝桠上,仰头望着天空,赤着的双足在半空不安分地晃动,醒来时还是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不过一眨眼,阴云已遮蔽了半边晴空,天地之间顿时灰蒙蒙一片,欲雨的趋势。
    荆南依这样想着,顿生百般无趣,这所谓的花花世界滚滚红尘,竟还不如鸾倾城有趣。
    自那日从飞尘的笼中逃出,又辞别了鸾倾殿,荆南依一路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但事实也证明,绝美的容貌也会为她招来好运,她虽口不能言,却凭着优美的舞姿和倾城容貌,很快便引来无数的裙下之臣趋之若鹜,多的是达官贵族,一掷千金,为睹她一舞,只可惜不能说话,令多少人引为憾事。
    这时一个和尚打扮的男子走入庭院内,手中托着的钵盂并非化缘得来的食物,竟是满满一钵金子,为他领路的舞女边走边回头打量他,含笑道:“大和尚真是古怪?你们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吗?怎么也学凡尘中人,要来观我们小姐姐跳舞?”
    鸿夕双手合十,向他作揖:“阿弥陀佛,女施主,佛家云,色即是空,因而我鸿夕满眼尽是施主的容姿,也如同看佛经一般。”
    舞女掩唇而笑:“依我看啊,你这出家人,就是个假和尚。我们小姐姐近日心情不佳,好久不舞了,今日,你能见她一面,已是万幸。”
    鸿夕奇道:“歌舞相生,小姐姐只舞不唱曲吗?”
    舞女连忙竖了一根手指在唇边,四下乱看,朝他使劲嘘了一声:“我们小姐姐呀,是个哑女。你若是在她面前提及,她定要割了你的舌头。”
    鸿夕不语。舞女引着苦海将金子放在大缸之内:“和尚,金子放下,你可以走了。”等苦海走后,舞女匆匆走到一株树下,扬声唤树上的荆南依:“姐姐,姐姐,有喜事。”
    荆南依懒洋洋地低头,看向说话那人。舞女欢喜道:“我听人说,无常坞有个在世华佗,能治百病,说不定能治好姐姐的喉疾。”
    无常坞,她微一瞬目,想起从前穆哥哥似乎跟她说起过,那无常坞是世外之地,专好收留众叛亲离的苦命人,他们蔑视权贵,不屑名利,不愿跪拜在高堂之上,只愿潇洒于江湖之远,奇人异士,各有神通。
    荆南依摸了摸嘴唇,不禁面露笑意,起身踏着缎带,翩然落到地上,跑至院中盛满金银珠宝的水缸前,心想:若是能治好我的病,无论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舞女追过来,担忧地开口:“只是那老头古怪非常,不肯收钱前来,说是,只要见姐姐一面。”她犹犹豫豫地看向荆南依,知面前这名女子虽有倾城之姿,但性格极为古怪偏僻,一时之间也不敢为她拿主意。
    荆南依秋波一转,娇俏一笑。
    鸿夕见过荆南依侍女,确定她必定会登门求医之后,便回无常坞向傅昊郗复命。推开文渊阁正门,只见书架林立,高至屋平,傅昊郗独自一人挑着一盏长灯,立在架下,细细览阅手中一册书架,一只小虫爬上书页,傅昊郗耐心地让小虫爬到自己的手上,然后轻轻一抖衣袖,让其落到窗棂之上,望着它慢慢爬走的背影,含笑道:“啃书之蠹虫,也算好学的梁上君子。”
    鸿夕这才出声禀道:“坞主,羽霓裳找到了。”
    傅昊郗并不抬头,目光从容,仍旧看着手中的书,随口道:“哪一件?”
    “白色的,白鹭。”
    傅昊郗轻轻抬眼,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这一白一黑,两件羽衣,在我傅昊郗的眼中,也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当年,乌鸦送给了不该送之人,引得逍遥堂下血流成河……一直倒成了我的心病,每每想起,愧疚难耐。”
    鸿夕不动声色地觑他一眼,似乎心知肚明,因此只是淡淡道:“坞主,刀在旁人手中,见了血,杀了人,不能怪罪在锻刀人的身上。”
    傅昊郗摇了摇头:“话虽如此,我仍难逃其咎。因此,这白鹭被飞尘那厮偷了去,我总归担心,又闹出什么乱子来。”他放下手中书简,又问,“如今,在何人之手?”
    “一个跳舞的哑女。”
    “哑女?让苦海帮她医医。”
    他笑了笑,望向鸿夕,鸿夕欠身,微微笑着:“鸿夕了然。”
    次日荆南依便依约前来,由人引着进入无常坞的庭院,这一路但见楼阁精巧,曲径通幽,处处可见造物者的巧思,且三步便设有一机关,若非主人,只怕误闯者随意走一步就会血溅当场。荆南依见惯了鸾倾殿的雅致清贵,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惊讶:“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竟然藏着个如此雅致的地方。”
    殊不知她在看景,景中的人也一样在看她,只见她气质绝尘,容颜清丽,走来这一路,花似乎都已不再成为花,她成了这满庭芳华中最娇艳不败的一株牡丹。
    无常五子之一的苦海是个仙风道骨的老人,通身自有一派隐居高人的仙气。苦海正在院中搬挪药材,漫地名贵的人参、鹿茸如同柴火一般随意乱放,随行的舞女指着苦海,欢喜道:“姐姐,你看,名医就是他了。”
    荆南依好奇地望向他,童颜鹤发,当真是世外高人的模样。
    舞女出声唤道:“老先生,麻烦您给我们姐姐看看喉疾吧。”
    苦海看也不看这二人,这世间多少人趋之若鹜的美色近在眼前,他却丝毫不起杂念,只是专注着手上正在做的事情,并不理会,自言自语道:“老头子还要给我家主人烹茶呢。”
    荆南依定睛一看,见他将人参鹿茸等一起丢入火中,上方架着的一只陶瓮正隐隐沸腾,冒出热气来。
    她心里一笑:“用人参当柴火烹茶,使人参的香气透过陶器清浅入水,果真奇了。是个纵逸识趣的主子。”
    苦海用扇子煽动火焰,烟雾飘到她面前,呛得荆南依直咳。舞女忙关切地询问:“姐姐,你还好吧。”
    荆南依摆了摆手,道:“无妨。”
    此话一处,舞女和她皆是一惊,舞女高兴地说:“姐姐,您的喉疾……”
    荆南依欣喜若狂道:“我能说话了。”
    苦海闻之一笑:“恭喜姑娘了。”
    这时,庭院中飘过一曲悠扬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荆南依凝神细听,略有一惊,喃喃道:“鸣凤古琴?”
    舞女天真地问:“姐姐,鸣凤古琴是什么啊?”
    荆南依简单道:“传说中,俞伯牙钟子期的古琴,据说,能抚出天籁之音。”
    见她竟能辨出鸣凤古琴,苦海不由正眼看向荆南依,面有钦佩之意:“姑娘好耳力,我家主人虽不问世事,却喜好收集古玩。”
    荆南依听着那琴声,辨别着弹琴人此刻的心境,俏皮一笑:“人参鹿茸为柴,抚的又是伯牙子期之琴,我真好奇你们这无常坞的主人,究竟是何种风仪,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苦海欠身道:“我们主人是无常坞主,富甲一方,逍遥自给,不以世家地位论成败,喜好结交江湖人士。老头子听闻姑娘善舞,舞姿举世罕见,如果可以,请姑娘在坞中盘桓几日,为我主人献舞一支,可好?”
    “有何不可,你治好了我的喉疾,我还未谢过你,”转头向着身边的舞女,吩咐她道,“回去,把我的细软行头都搬过来,我要在此叨扰几日。”
    舞女领命称是。
    当夜,苦海便领着身着羽霓裳的荆南依进入无常坞中,所行这一路却无烛火照明,只有头顶明月高悬,充当着这唯一的光源,荆南依且行且笑:“这黑灯瞎火的,我起舞的时候,你们主人看的见么?”
    苦海笑着解释:“这您不必担忧,在主人的无常坞中,以夜明珠装点,夜晚,夜明珠会发出悠然微光,就如同住在月宫之中。”
    “月中起舞,那我岂不成了月神嫦娥了。”荆南依粲然一笑。
    苦海撩开了最后一层帷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恭维道:“姑娘的容貌,胜于月神千百倍。”
    被人赞美是她人生最不少见的一件事,她无不得意地步入其中,待目光适应了黑暗之后再凝眸看去,只见长廊尽头垂着一道轻薄的纱笼,夜明珠或悬挂在空,或镶嵌在地,其上均罩着轻纱,随她经过,那轻纱被她衣裙所带的风撩起,夜明珠一颗颗亮起。
    这一幕让她觉得惊喜,她越走越快,到最后竟一路嬉笑着赤足小跑起来,如小兽般狡黠活泼,身前身后洒落一串泠泠笑音,不循规矩,无关礼法,一切皆出自于心。
    无常坞主人傅昊郗坐于纱笼背后,眼见那女子歌舞嬉戏,宛如孩童一般无邪,若说她是孩子,她分明却有成熟女子的仪态,风华绝代,若说她是女子,可她的举止却烂漫天真,超脱常理。傅昊郗从未见过两种天性融合得如此完美的少女,不由坐正身体,凝神注目,嘴角依稀浮起一缕笑意。
    手上握着的明珠不小心滑落在地,滴溜溜地一股滚到她足尖。循着明珠来时的方向,她也注意到了坐在纱笼背后的傅昊郗,并不多么畏惧,那粒价值连城的明珠被她漫不经心地踢开,懒洋洋地问:“你就是无常坞主吧。”
    无礼的动作,不知为何由她做来却格外可爱。
    他从内走出,轻袍缓带,儒雅非常,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荆南依,颔首笑道:“正是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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