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蘭皇甫巍鸣》第32章 假死还魂

    晟睿随即折回逍遥堂大殿去,找懿沧群讨个说过。一入大殿,见叔父手里拿着信使的密报,伏在几案上,头深深埋下去,两肩头微微颤抖,像在哭。
    “叔父,那女人……”
    懿沧群缓缓地抬起眼,又长回那双鹰鹫般的眼睛,睥睨苍穹。
    没有死,没有死!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又从孤魂野鬼中还了阳,皇甫巍鸣!
    眼前的琼楼玉宇,歌舞升平,统统沦陷,一切还是那黄头小儿的。他没有夺走,像是永远也难夺走……
    挟天子以令诸侯,弑君叛主,谋逆篡权……多少王朝的前车之鉴,一个不小心,群起攻之,没有好下场!皇甫巍鸣成了他的不小心,后患无穷……
    “那些都不重要。”
    晟睿熟悉这神色,是野兽的颤栗,懿沧群在害怕。怕什么?
    “你我的一切,如今已危在旦夕。女人,还要什么女人,你看看这个。”
    他将手上一封正在读的信函丢在桌上,晟睿拾起一看,才知是懿沧武士从鸾倾城飞鸽传来,他一目十行地扫过,意外得知,本该死在鸾倾城的皇甫晟睿竟然没有死,有人在鸾倾城内看见了他好端端地出现。
    晟睿一惊:“那具尸体不是皇甫巍鸣本人?”
    “他们倒是乖觉,知道移花接木糊弄老夫,现在兜不住了,才来向老夫请罪。”懿沧群一想到被自己手下摆了一道,顿时恨意勃发,抬脚踹翻面前书案,怒声道,“废物,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杀不死。”
    如若巍鸣不死,那么他们眼下所拥有的一切宛如镜花水月,转瞬为空,最糟的也并非如此,若是让荆南苏穆先一步得手找到了皇甫巍鸣,威胁他们的,并非只有野心落空这么简单。
    “叔父,现在该怎么办?”
    “带上你的人,跟我去一趟鸾倾城,无论皇甫巍鸣是死是活,绝不能落入鸾倾城手中。”
    如此情形,再无他法,也只有自己去一趟才能放心,晟睿只得强压心头怒火,领命随他出了逍遥堂。
    晟睿一挥手,醉态的武士们纷纷起身,酒意正浓,一腔子的热血恰好化成杀人的力量。
    他们冲出大殿,空地上穿着新郎服的小侍卫还踩着梨园步子,锵锵锵地疯跑着,癫狂迷乱的世界容不得半点喘息。晟睿望向本属于自己的行头,咒骂了一声,上了马。
    他想要的新娘躺在逍遥山下的崖底,奄奄一息。
    离樱浮在水潭边,重伤昏迷,一张血脸面目全非,她不甘死去,千仇万恨还横亘在胸,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对她至亲至信的人。
    山林之间,一个披蓑衣,戴斗笠的老人从小路上蜿蜒而行。
    老人徐徐摘下斗笠,一张满是苦难的面孔。他查看着离樱,深如死水的眼睛里闪过一束微光。
    他将带她寻一个新的奔头,生而为人,苦不堪言,不如做他的一枚棋子,天下大局,必有她一招定乾坤之时。也不枉救她一遭。是她该偿还的代价。
    “苦命的人,没了这张脸,就如同改名更姓,重新来过吧。”他喃喃地对离樱言语。
    老人将离樱背在身上,消失在林间。
    叶蘭伤情渐愈,刚能下地了,便急着寻下一个出路。通往鸾倾殿的路。
    如何送巍鸣回鸾倾城成了眼下困扰叶蘭最大的难题,据外出打探消息的瘦猴回禀,鸾倾殿门口有懿沧武士日夜把手,漫说送一个人进去,就连飞进一只蚊子都无异于登天。叶蘭无计可施之下枯坐了半天,从窗户望出去,瘦猴瘪猴二人正在表演戏法,演的是如何将鸡蛋藏在篮子中骗过观众的眼。
    她眼睛忽然一亮,看向巍鸣:“有了。”
    他一愣,脱口道:“我的?”
    叶蘭站起来,一巴掌扣上他的脸,印了整整齐齐五根手指在他右脸颊:“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么?跟我来。”
    他一面揉着脸一面嘟囔道:“……要是知道就不会说了嘛!”见她走远,巍鸣才慌慌张张起身追她,“咱们要去哪儿?”
    二人出了大杂院,往城里去,最后停在棺材铺前,抬头望着牌匾和头顶烈日,门前横七竖八立着棺材盖板,柏木、桐木、柳木……明码标价。人连死了,都要拿金钱划出个三六九等。
    巍鸣畏手畏脚,甚是嫌弃,“君子远离庖厨,不侍鬼怪,敬鬼神而远之,先生教过吧,还来这种地方?好不吉利。”
    叶蘭简单道:“这是进入鸾倾殿唯一的办法了,你没听过否极泰来吗?沉到谷底了,自然就能有好运了。”
    这是回到鸾倾段的唯一办法。她目光笃定,下了决心。
    巍鸣无奈,只得随叶蘭走进棺材铺,才一进门,便有几只鸟扑面飞来,横冲直撞,险些撞到巍鸣脸上。
    巍鸣被吓了一大跳:“什么东西,这雀儿成精了么?”
    棺材铺中,横横竖竖满是棺椁,开着口,头宽足窄,像摇篮,静静等待着躺在里面的人。
    叶蘭见这店铺气氛阴森,虽是白日却不见多少光亮,不由多了几分心,神色警惕,将飞刀捏在手里。
    巍鸣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好奇地东张西望,向里喊道:“老板,来一口棺材。”
    再打开手掌,方才的死雀儿活脱脱的站起,从他的掌心飞奔而去。
    呼啦啦,横冲直撞。
    飞尘正捧着荆南依留下的衣物在脸上不住摩挲,自荆南依走后,他可谓镇日里魂不守舍,茶不思饭不想,动用种种旁门左道去寻她,上回巍鸣碰见的无心人便是他的杰作。此时,他又伏在一张棺材板上思美人,给了她一身好羽毛,便振翅高飞了。胸口如百爪挠心,愤愤难平。飞尘起身,转头望向地上的一丢死物,从中再揪起一只死雀儿,小脑袋耷拉下来,脖子已经断了。他浅笑,将手指放在唇边,狠狠咬破,事不关己,狠狠地将血染在死雀儿的额头上,闭目,念咒,振振有词。
    一张血盆大口靠近雀儿,亲了亲,“飞吧,飞到我的小宝贝身边,找到她。别留她一人孤苦伶仃。”
    那死鸟的翅膀忽然一震,在他手里活了过来,伶伶俐俐地飞出窗外,飞尘看着它们越飞越远,喃喃道:“飞吧,飞到我的小宝贝身边,陪着她,别留她一人孤苦伶仃。”
    听见外面有人进来,飞尘放下衣物出去,一挑帘子先望见了叶蘭,懒懒抬眼,对叶蘭上下打量,早已了然与胸,他阅女无数,男扮女装的伎俩,逃不过他的一双慧眼。女儿家,自有女儿家的娇俏妩媚,天生带着骨子里头的,想靠些衣装打扮掩人耳目,天真得可爱。
    也是个漂亮人。他挤眉弄眼,不肯错过一个佳人。
    叶蘭见卖棺材的人浓妆艳抹,她一时间揣测不及。
    飞尘含笑欠身道:“小娘子……要个什么材质?”
    叶蘭心虚极了,瞪他一眼:“谁是小娘子?”
    飞刀待发,目光如炬。
    飞尘但笑不语,巍鸣急忙冲到二人中间解围:“棺材,我们要棺材。”
    飞尘花枝乱颤地笑起来,最爱看红颜娇嗔。他也知叶蘭手握利刃,决定息事宁人。“好的,小公子。”
    巍鸣不无得意地转头看向叶蘭,冲她眨了眨眼。
    叶蘭好不恼火,转开头去不去看他。
    巍鸣忍笑,捅了捅她胳膊:“怎么了,这就生气了,人家说你是个姑娘,就要不高兴啦?”
    叶蘭不理他,看见棺材盖上散落的几只死鸟尸体,蹙眉指着道:“那是什么?”
    巍鸣也好奇,转头问飞尘。飞尘掠了一眼,闲闲道:“误飞进来的鸟儿,没找到出去的路,撞死在这里了。”
    叶蘭巍鸣看了彼此一眼,目中有相似的惊疑。
    从棺材铺出来,刚巧遇见一家布店正在揽客,玲琅满目地挂满了新衫,叶蘭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看巍鸣身上,巍鸣觉出她的打量,低头看遍周身,不解地问:“怎么了?”
    她微抬下颌,一指店内,淡淡道:“走吧。”
    巍鸣面色一喜,快步走至她身边,喜滋滋道:“你要给我挑衣服么?”
    叶蘭说:“就要去鸾倾殿了,你换上吧,别穿得破破烂烂的,哪有个少堂主的样子,倒像是沿街乞讨的乞丐。”
    巍鸣笑道:“都听你的。”
    二人阔步入店,叶蘭逛了一圈,挑挑拣拣,选中一件,拿在手里在他身上比了一比,他伸展双臂端然站着,原本便是清俊的少年,此刻以闲散的态度任她装扮,嘴角带笑,容貌俊美,翩翩风度不是不引人注目,而叶蘭好似浑然不觉他出众外表,令巍鸣有些许失落。
    最后叶蘭拿了一件,塞给他,说:“那,给你,换上试试。”
    他全当是她对自己的体己,得意洋洋地。才反应过来,自己仍旧穿着小侍从的衣衫,破烂不堪,捉风见肘。
    巍鸣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衣衫,端举起两臂。颐指气使,也是在撒娇。
    叶蘭皱眉:“你干嘛?”
    “替我更衣啊。”
    “你以为你是谁啊?”叶蘭怒了,“太上皇啊!”
    “如此粗鲁,”巍鸣摇头,“怎可母仪天下?”
    周围几个来买新衫的姑娘们听见二人对话,不时有眼睛偷看他们,捂嘴窃笑。
    叶蘭沉下脸来,将衣衫摔在他身上,冷道:“爱穿不穿。”
    巍鸣委屈地接住,赶忙反悔了,求人似的。无辜道:“谁说不穿了,只是你们鸾倾城的服侍跟我们的大为不同,左襟还是右襟,哪个搭哪个,我弄不清楚啊。”
    他说得诚恳,偷偷用余光瞥向叶蘭,叶蘭似有所动,接过衣服,叹道:“富贵公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我还真是请了尊大佛啊。”
    他背地里笑了。
    铜镜前,她为他穿衣打点,像极了凡尘里的一对夫妻,替君理云鬓,为妻贴花黄。小时候,巍鸣记忆中的父上母亲也是这般恩爱。
    暖暖的爱意自他心头溢出,他凄苦人生中唯一的一点快乐,因为父母双亡断送了,如今,冥冥之中,又寻了回来,脱胎换骨,换作他与她,朝朝暮暮,恩恩爱爱。
    深情望佳人。
    她不经意抬眼,灼热的眼神要将她烫伤了,竟有点眼熟,来自另外一个男人的凝视。她不知所以,赶忙挪开了眼神。
    叶蘭接过他的腰带,走到他面前正准备帮他系上,巍鸣低头深情地望向叶蘭,故意逗她:“见了本君这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仪态,可有神魂颠倒,向往之啊?”
    叶蘭冷哧了一声:“君子之风,朗朗如明月入怀。不是你这样,徒有个俊俏的皮囊!”
    叶蘭猛烈拉紧腰带,故意折磨他。
    巍鸣被她这样呵斥非但一点不恼,玩笑道:“你倒是如明月入怀,令君子神往。”
    她要走开,被巍鸣从身后揽住了,挣脱不掉。
    叶蘭一惊之下本能地斥道:“你小子是疯了吧?走开!”
    巍鸣胸前挨了一计,被狠狠推开。
    “你……”
    勇猛地上了半步,又被推搡着跌坐在镜前。
    叶蘭上下打量巍鸣:“满口胡言乱语,你哪里有一点君王的风度。”
    他抬眼望向镜中的自己,漫漫无期煎熬的小火蔓延开了,她和他们一样?也嫌弃他厌恶他,不肯爱他。
    巍鸣被戳中痛点,低头苦笑:“说的没错,我就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废物。”
    他自己都厌弃着自己,又何苦责备叶蘭,他从未有过胜算,悲伤地缩回到在小小的身体里。
    “舅父自小不许我读经天纬地之作,仅允许看些诗词聊以自慰,我便长成这百无一用的笨样子,才落到如此地步。”
    叶蘭一怔,心下生愧:“我不是这个意思……”
    巍鸣看向镜中的她,神情略显伤感:“但我也知,凡事要思退路……此番我还能活着回去吗?”
    叶蘭一惊,他并不痴傻,知道叶蘭推他铤而走险。
    她点头笃定开口:“救人水火乃正义之举,老天定护佑。”
    安慰他?或者,就是欺骗。
    他倒是不计前嫌,照单全收,方才一刻的羞辱也忘却了。
    巍鸣勉力一笑:“那便好,我信蘭儿。事成再见,你我也算生死至交了。”
    他炯炯地望向她,望向他们二人的锦绣前程,一起活下去,苟且偷生也是好的。
    叶蘭看到他期许满满,带着点歉意,转到他身后,为他整理腰带,推心置腹道:“你放心,我会陪着你,背水一战,共闯此关。就算真有个差池,黄泉路上,我替荆南世家还你这个人情。”
    他慌了,猛然转过来,多了几分男子气概,站在她的面前,用手臂将她钳住了,“我不要你死!”巍鸣急急道,“我要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叶蘭冲着巍鸣含糊地笑了笑,是答应,也是拒绝。
    铜镜内映出相对而立的二人,焕然一新的巍鸣面带微笑注视着面前女子,叶蘭正在为他整理衣襟,因身高的关系她微微踮脚,为配合她,巍鸣便主动俯身靠近,嗅到她颈间发梢幽幽香气,如缕不绝,心神为之一慑,正巧她抬起头,双眸亮如点漆,笑得轻巧:“好了。”
    四目相触,她脸上的笑尚未隐去,嘴角梨涡浅显,眼睫楚楚如扇羽,现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可爱,看得巍鸣怔在那里。理智还未提醒自己,他的手先伸了出去,扶住她的手臂,继而揽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神色却茫然。
    她亦是一怔,咬唇抬头,两颊浮出一层窘迫的红色,顾及四周都有人,她低声喝他:“干什么?松开!”
    巍鸣回过神来,慌忙松开手,一时之间只觉得手足无措,方才讷讷道:“太紧了……腰带。”
    叶蘭走到巍鸣身后,替他调整腰带的长度,巍鸣目不转睛地自镜中看着她一举一动,竟有些鄙夷适才自己的慌乱。
    “这样可好?”她在背后问。
    他仓促地应了一声。
    “那就这件吧。”叶蘭满意地拍了拍手,与他一起看向镜中,镜中二人站得颇近,中间隔了不过一丈远,女子清秀婉约,男儿俊朗挺拔,站在一处竟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这样想着,巍鸣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被叶蘭一眼看破,嫌弃地瞥了镜中的他一眼:“你笑什么笑?”
    他低头,却止不住脸上笑意:“我们……看起来真像一对小夫妻……”
    叶蘭当下就不高兴了:“谁跟你是夫妻?”
    这些拒绝的话对他而言,想必是艰难的。
    对他的自尊,身份和骄傲而言,更是不被允许的。
    看着她的眼,他忽然问:“我若死了,你会为我哭么?”
    “一定会的,”他想了想,自顾自地回答,“你会流泪,替我伤心,可是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把我忘了,因为我是这样无能,身为幼主,手无实权,又无经世治国的才能,跟……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吧,更不会在你心里留下任何痕迹吧。”
    叶蘭的心黯然一痛,看着他坚定地开口道:“巍鸣君有巍鸣君的优点,这些优点是别人所没有的。”
    巍鸣一笑,语气轻松了一些:“脸皮厚么?”
    她摇头,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说:“不是,你的优点是善良,你真诚地善待所有人,可是不是只有善良就够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异常的坚定,“在这乱世里,只有坚强勇敢才能换来盛世永治。”
    他低头看她。
    她目中有光斑点点,治世的大志是苏穆给她的,如今,她又送予了另一个男人。
    他忽然就笑了,注视着她的眼问:“那么,我还能活着回去么?”
    叶蘭目中暖意融融:“嗯,我们都不会死的。”
    巍鸣似喟似叹,颇动容,展开双臂拥住了叶蘭,这次叶蘭没有躲开,而是伸手轻拍了拍他小臂,仿佛鼓励。
    “在你的心里,或多或少也有我的影子,对么?”他止不住心头的喜悦,问她。
    这话似曾相似,曾有人这样跟叶蘭说起,相似的句子,不同的语气,却带着三分同样的欣喜,猝然重逢,她不觉愣在那里,心头随之翻涌而起的,却是怆然酸楚。
    “恩恩,我们都不会死的,”他低声道,“我要你幸福一辈子,这一辈子,都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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