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洛神董织成曹丕》第209章 酡颜

    室内不大,借着窗口投入的亮光,可以看清阁中放有一张胡床,一个青年男子端坐其上。他身披皮裘,头戴貂帽,裘衣之下露出方纹夹绵绫袍,穿得这样严严实实,旁边还放有两个铜火盆,盆中炭火熊熊。
    “‘朱颜贵’这种茶花,当真有传说中那样珍贵?”这裘衣男子颇有兴致地问道:“便是你下令弄来这些‘酡颜醉’,也足足花有数千金之数,便是我江东多产名花,也没有如此价高。那‘朱颜贵’更胜一筹,岂不是价值连城?”
    说到此处,摇了摇头,道:“皇室侈靡如此,偏偏在朝政上一无是处,外限士人,内用阉党,长此以往,又怎能没有覆国之祸?”
    他剑眉星目,英武俊美,只是气色不佳,似乎有隐疾在身。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便以绢掩口,轻轻咳嗽起来,一抹血色浮上了双颊。
    那文士赶紧递过一旁的茶盏,示意他抿一口茶汤,埋怨道:“洛阳险地,又逢隆冬,主公万金之躯,怎么能轻易来此?如今受了风寒,久久不愈,真是让人担心——只是我怎样说,你都是不听。”
    他既称主公,这年青男子当是他的恩主。只是看文士说话语气,却是颇为亲近,似乎这二人相交莫逆,并不是单纯的从属关系。
    那年青男子摆了摆手,轻啜一口茶汤,又问道:“你说那董真,当真会是陇西董氏之人?董氏一族现已消零殆尽,他又自称是幼时即离开族中在外,父母又俱已亡故。宇内战乱纷起,不知多少人家已家破人亡,州郡易主,户籍也多不全,要查他来历还真是不易。”
    那文士接过他手中喝完的茶盏,放于旁边案上,道:“这‘朱颜贵’,原是当初灵帝继位后不久,因曹节之诬,使窦太后全族覆灭,这才接了董太后进京,居皇太后之位。但是董太后原是藩妃,出身不高,这才攀附陇西董氏,但心中常常耿耿于怀。而当时有大臣善阿谀者,于其寿日送了十盆得自西南的茶花,朱色纯正,花朵华美,喻意‘朱颜尊贵,十全十美’,也是颂扬董太后,说她便如这茶花一般,虽是生长于边陲,却生具国色,当有正朱之份。董太后十分高兴,曾经传令在京的董氏族人都入宫欣赏,又将几根幼株赐给了较为亲近的族人。而后来董太后失势,何皇后与之积怨已久,岂能容她?连这茶花也受了无谓之灾,自然是命人将天下所有的‘朱颜贵’毁了个彻彻底底。何皇后薨,才有人又重新培植。只是失了母株,便是后来再能干的花儿匠,也只能勉力培植出与之相似的‘酡颜醉’,却终归是得不到那样纯正的朱色了。
    这位董真能看得出‘朱颜贵’与‘酡颜醉’的区别,自然是因为曾见过真正的‘朱颜贵’。宫中早无此物,倒是董氏,说不定还藏有一两株。以他年纪,应该是能看到过。”
    那年青男子沉吟片刻,道:“然仅是因为此故,还不能确定。‘朱颜贵’虽然珍贵罕见,但见过的人也未见得就少了,便是董府昔日的奴婢宾附,也未尝不曾见过。”
    那文士很是赞同,颌首道:“主公此虑甚是周全。不过方才纮仔细观察,但见他在听到董太后郡望也是陇西董氏时,并未立刻回答,似乎心中有一丝轻蔑之意,但随即又勉强掩饰住。似乎对此很不以为然,但因为尊者讳,所以只得默认。仍是不肯正面肯定此事,是因为年少气盛。从这种种迹象来看,倒也符合董氏嫡支自矜身份,却不得不承认董太后的心理。”
    想了想,又道:“只是隔了太远,纮,只是隐约可辨其身形,却未曾看清其面目,否则从其面上神色,当可进一步判定是否作伪。但,观其步伐,距离相等,闻其足音,轻重相近。这确为世家大族的仪态,这董真是出身大族无疑。”
    那年青男子点了点头,道:“若非是出身大族,恐怕也不会有那些见识,织出那许多好绫来。都说我们江东吴绫冠绝天下,与蜀锦平分秋色,这董氏子坊中所出的绫锦,数量虽少,却当真与我们两地出产不分轩轾。这样的俊才,当需好好笼络才是!”
    那文士恭声应是,又笑道:“不知此时阿史在那室中,正怎的大献殷勤呢。他结交人极肯用心,又会投其所好,不知这董氏子,能经得起几个来回?”
    那年青男子也笑道:“我颇为好奇的是,那董真第二辆牛车之中,究竟是什么要紧的宝贝,连曝于光天化日之下都不肯,必要拖到这廊前来,才让阿史一观?”
    萃芳阁中温暖如春,史万石与董真的酒宴才刚刚开始。
    董真来得颇为仓猝,这样短的时间,长几之上,竟也摆有数十道海陆奇珍,点心果脯。足见史万石财力之雄厚、奴婢之众多。最奇的还是史万石所说的那西域蜜酒。不同于寻常那种微涩较浊的酒浆,这种蜜酒其色如血,透过特制的琉璃瓯,宛若玛瑙一般,十分赏心悦目。
    二人饮酒用的也不是时下的羽觞,而是同样质地的琉璃盏。端在手中,连指头都被透过琉璃的酒汁映成了红色。
    董真端起那琉璃盏,不紧不慢,在手中轻轻晃了晃,又凑上前去,闻了闻酒香,这才轻啜一口,眉眼微闭,仿佛在品味酒中的醇香。
    史万石一直在陪着笑,一双小眼却似有晶光暗闪。胖胖的手指捻起琉璃盏时,倒也意外的灵活。
    史万石虽是个商贾,且外表看起来俗肥不堪,倒也颇有些见识,谈了些蜀地风物,又讲一讲吴越风情,说到北地风光,也头头是道。
    董真聆神倾听,只是含笑不语。又听史万石问起陇西,便笑答道:“我幼时家遇变故,便已迁居他处。多年来到处流离,连乡音都已快忘记殆尽了,哪里还记得什么风物?”
    史万石知道他所提的是当初董太后在宫闱争斗中败给何皇后,连累了所谓的母家陇西董氏一事,因见董真眉间有些忿意,也不敢再问下去,便转了话头道:
    “看董君饮这蜜酒,倒象是个行家,从前可有品尝过?”
    董真答道:“从前波斯商人贩过一两瓯,偶尔尝过。”
    史万石双手奉起一盏酒汁,恳然道:“上次幸蒙董君搭救,如再生父母!原是要过几日整治出上等席面,再叫上几个美人服侍,好好谢一谢董君,却又蒙君亲自降尊前来,阿史真是感动得无以名状呢!”
    董真微微一笑,举盏相敬,道:“朋友相交,何至于此?”
    转眼那西域蜜酒也饮去了大半瓯,史万石连着几次试探,董真却仍是安然不动如岩松,话少而滴水不漏。分明两人喝了不少酒,董真那脂玉般的脸庞上也浮起一层红晕,越觉俊美,呼吸间仿佛都喷发出酒香,偏偏就是不醉。
    阁中布置颇为奢华,且有夹壁烧有炭火,阁中没有丝毫烟气,却甚是温暖。不知何时,阁中已悄悄进来了七八名侍女,容貌甚美,且在这样隆冬天气,只着薄薄的罗衫,每每伏地低首时,往往露出肩胸之处的丰腻雪白,却又巧妙地以丝帛掩饰起来,越是让人瞧着血脉贲张。
    史万石来了兴致,半斜着醉眼,指着那些侍女道:“说来惭愧,上次那些美人倒是品相不错,可惜却招来了祸事,幸得有董君你搭救,方才妥善安置下来。原想着再弄些绝色,请董君鉴赏一二,只可惜时日仓猝,却暂时没有什么好货色,只有我府第中昔日所蓄的这七八个俗脂庸粉,聊为董君添酒之兴。”
    董真只是随意一掠,目光稍停了一停,便有被他目光所注的两名侍女上前来,极具媚意地斟酒布菜。又有一名侍女想要贴入他的怀中,却被他的目光淡淡一扫,身子不禁僵在那里,不敢再靠近半分。
    董真伸手微微一招,阿茱便趋身上前。他任由阿茱给自己斟上了酒汁,也不顾那两个尴尬的侍女,淡淡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好的,必是美色。”
    史万石瞧在眼中,笑着一身肥肉乱颤,叫道:“果然董君是看不中她们!也是,便是董君自己这几个爱婢,想必无论颜色才艺,便远胜她们了!”
    阿茱阿萝原见这些侍女进来,便已沉了脸。待看到董真对侍女不假辞色,又露出喜意。此时听了史万石这话,却是鄙薄略现。
    董真正色道:“我这两个婢子,身虽寒微,却有清骨,自不是常人能比。颜色还在其次。”茱萝二婢听他这话中大为期许,不禁甚是开心。
    史万石平生见过无数达官贵人,无论对方怎样倨傲,他总是能扮丑装佯地逗得对方开心,无意间掏出些真话来,也算史万石的一门本事。只这董真倒是个例外,他话语不多,仪态优雅,无形中便仿佛在自己与他人之间隔起了一道屏障。
    即使是他对史万石十分客气,甚至用仕子们互称的敬语来称呼他“史君”,却依然是让人自惭形秽,望而弥远。
    史万石是负了使命的人,不免有些急起来,忽然听到廊下又有奴婢的低呵声传来,是那头牛不知又卷食了什么珍贵的花草,他脑门一拍,忽地想起此事来,笑眯眯地再给董真斟了些酒汁,问道:
    “先前董君驾两车至此,言说另一车中藏着宝贝,只可为阿史观之,不知是什么阿物儿?若是瞧得迟了,恐怕阿史好容易附庸风雅,蓄养起一些兰草,也要被那牛嚼吃殆尽了!”
    说到最后,愁眉苦脸地看向廊下,一脸的肉痛表情,颇为滑稽。
    茱萝二婢本来对他很是看不起,此时见他模样好笑,不禁也偷偷莞尔。
    董真“啊”地一声,轻抚前额,歉意道:“是真失礼,竟忘了这件事。确有一宝,真,不敢自专,还要请史君查收,聊补史君昔日之失。”
    史万石好奇心起,想道:“昔日之失?说的便是数天前我倒霉的那桩事?只是你董真自矜身份,又不肯象我一样贩卖那物事,如何能补得了我的损失?须知这世上之物,最贵的是活笺,你所谓的宝贝,想来不过是你董氏族中什么古玩罢了,这个我却是不稀罕,库中要多少没有?”
    他心中这样想道,面上却露出极为好奇的神情来,连声道:“那自然是要一观的!”
    董真含笑起身,掸了掸袍角,抬脚便往外走去。
    史万石不料还要在外面去看,先是一怔,忙不迭地爬起来跟着往外走。但他那细小的眼睛,也没忘了从茱萝二婢的脸上,看到一抹复杂古怪的笑意,心中疑窦顿生,面上却笑呵呵的,毫无异色。
    毗邻的那间小楼之中,那文士偶一回首,从窗中看去,“噫”地一声,向那年青男子道:“他们又出来了,似乎要走向那廊下牛车,不知所为何事?”
    那年青男子正闭目养神,闻言陡地睁开眼来,也微微一怔,道:“牛车?”
    那辆牛车依旧停在廊下。朱色锦幔,将整辆车罩得严严实实,从外面根本看不清端倪。
    董真步履飘逸,走在最前,那些围看牛儿卷食兰草的婢仆们面带敬畏,齐齐往后退去。有胆小些的,便悄悄溜走了。
    却见董真一掀帘子,钻入车中,只有声音传了出来:“史君,请入内一观!”
    史万石心中忐忑,不知那车中严严实实的,到底藏着什么物事。但听董真声音平静如昔,并不象是有什么可怕之事在等着自己。当下一咬牙,也掀开车帘,一头钻了进去。
    茱萝二婢对视一眼,自觉地守在了车厢之外。
    车外罩得严实,初入时只觉眼前一片昏暗,过了片刻,车内情形,却是异常清晰地显现出来。
    从外形来看,这车厢并不算大,谁知厢中却甚为宽阔,当地铺有厚厚的毛毡,连壁上也是,皆是图案艳丽,触手温软,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董真便半倚着厢壁,坐于毛毡之上,背后还放着个精美绣枕,把自己垫得是舒舒服服。
    而让史万石目瞪口呆的,是在董真的怀中,竟然蜷卧着一个绝色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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