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洛神董织成曹丕》第128章 同生

    可是问题是,来自千年后时空的她,分明是知道的:曹操不但活着,还活得很好,并且继续活了好几年,“分香织履”的典故,更是足够证明他最后是病死在铜雀台,曹操之死,绝不是在什么神秘的墓穴之中。
    这一切的因素综合起来,才笃定了她的猜想:
    曹操并没有被药草迷晕。他是故意的!
    即使是她猜错了,不过是试着逃跑了一次,她并没有什么损失。
    “所以你故意提起回雪锦的话题,是知道一旦诱使我取出回雪锦,曹阿瞒必定会上来抢夺,你就能伺机逃走?”左慈目光炯炯,逼得织成只好转开眼睛:
    “抱歉,我真的不愿意死在这里。”
    “你说什么?”左慈声音略略一提,隐有怒意迸发。织成只觉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她仍倔强地抬起头来:
    “我为什么要死在这里?这里,万年公主与她的长眠之所,在你的心中,不吝是整个世界。可是你不要忘了,我并非无知无识的草木,我也有我的世界,我的万里山河!”
    左慈的怒意,在那一刻,仿佛凝滞住了。
    “你的万里山河?”他喃喃道:“你的?”
    “万年公主当年既能私自出宫,结识了你们这些人,后来又在董卓之乱时以假死遁世,可见她并非寻常女子。”
    织成第一次向着左慈,露出了讽剌的神情:“你对她念念不忘,自当是对她的一切相当熟悉。你与她又相处了那么久,难道就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女子,胸中不仅是只有女红脂粉、儿女情长,在她们的心中,也藏有一个广袤无垠的世界?那是她们的万里山河!”
    她咬着牙,强行支撑自己,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所以我不要死在这里!我还有很多志向没有完成!我要建立天下最大的织坊,我要让天下百姓皆有衣穿,我要做一个有意义的‘人’,我要做有血有肉有志向的董织成,而不是一个有姓无名可怜卑微的甄娘子!”
    “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身后的黑暗里,有一人沙哑着嗓子,缓缓说道:“只要我能活着出去。”
    织成愕然地转过身去。
    左慈掌中的夜明珠往上举了举,伸手从角落里拖过一个人来。微弱的珠光,照到了那人身上:
    发髻散乱,锦衣上也满是尘土,唯有那腰间的玉带,在珠光照映下,也反射出微微的光芒。
    “你……你没有死?”话刚出口,她便反应过来:他当然没有死!
    蝴蝶效应说,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曹操,这个在三国史上如此重要的人,如果死了,史书上就不会有魏、有晋,有所有后来的历史!
    当然也不会有她董织成。
    可是……以左慈先前的愤怒,以左慈对万年公主所留下的回雪锦的看重,对于诈晕夺锦的曹操,怎么会轻易放过?且看这情形,分明形容狼狈的曹操就不是他的对手!
    她忽然有些后怕。
    刚才她不该丢下曹操逃走的。是,她从后世的史书中,推断出落入墓穴的曹操没有死。可是眼前一切的情势,毕竟不是史书上虚幻的文字所能把控。事实上,眼前的曹操,也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脆弱的而非金铁所铸的肉体,很容易就会殒灭。
    如果曹操当真死在左慈的手中,那么后世的一切真的不会存在了,甚至是自己,也会立刻化为飞灰消失了吧?自己化为飞灰不要紧,横竖左慈和曹操都不会放过她,可是她所生存的那个时空的一切呢?
    比如以轩……
    一行细细的冷汗从脊背上悄悄冒出来。
    她必须得保着曹操从这里出去!哪怕自己死在这里!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惊疑,曹操苦笑,看了眼左慈,他看的姿势有些怪,是眼睛斜过去,而不是转动颈子。
    “他自然是打不过我,不过我也只是点了他的穴道,让他不能自由活动罢了。”左慈悠然道:“我要的,是活生生守候阿宜的曹阿瞒,而不是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尸。”
    “你!”织成再也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你口口声声阿宜!你真的懂得阿宜么?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如果她地下有灵,就一定稀罕这个当初背弃了她的曹阿瞒死后天天来恶心她么?”
    “你!”左慈和曹操几乎同时出声,后者更是瞬间涨红了脸,红中又有着愤怒的黑气。
    左慈倒讶然地笑了起来:“你怎么会知道,他当初背弃了阿宜?”
    “看你那始终酸溜溜的语气,谁还是傻瓜不成,竟会猜不出?”
    织成这句讽剌的话一出口,左慈的脸色顿时也红中带黑,曹操却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左元放,你白活了这么些年月,却连个小姑娘都不如!”曹操出言讽道:“哪里会懂得阿宜胸中的万里山河!”
    “我不懂?”左慈勃然大怒,旋风似地转过身来,对曹操怒目相向:“我守护她二十余年,你呢?”
    曹操面上掠过复杂的神情,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反驳。
    “既然你这么懂得阿宜,”他狞笑着,蓦地伸出手来,一把攫起织成的衣领,另一只手拖住曹操,依旧是一手一个,往主墓室中大步走去:
    “你不如跟曹阿瞒一起,就在这里陪着阿宜吧!”
    他双臂一振,织成身不由已,只觉整个人飞了起来,被抛入了那道石门,砰砰两声,与曹操都跌在了墓室之中。
    石门轧轧,竟自缓缓闭合。
    “左元放!”织成又惊又怒,勉强坐起身来,大叫道。
    但那石门闭合甚快,织成便只瞧见那渐渐变小的隙缝之间,左慈那俊美的面庞上,浮起了狰狞而又得意的笑容。
    砰。
    石门完全闭合,墓室陷入一片幽幽莹光之中,那是四壁的夜明珠,二十余年来不知疲倦地吞吐着光亮,在未来的千百年间,还将继续如此。
    万年公主的棺椁寂静无声,象来自远古的巨兽,悄然踞伏在那里。
    曹操一直没有作声,尚保持着被抛进来的姿势。他是俯仰着的,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是万年公主棺椁的正面的上半部。
    他就这样,与万年公主的棺椁,保持着一种静默的对视。
    织成不禁打了个寒噤。
    她奋起力气,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将曹操扶了起来。被点过穴道的曹操,四肢百骸都有一种古怪的僵硬。她又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将他拖到墓壁旁边,上半身抵在了壁上,唯有一双腿笔直地伸出去。想了想,她又把锦袍的下摆给他整理好,再整整齐齐地覆在腿上。
    “你真费心。”
    曹操开口道,织成在忙乎时,他一直在无可奈何地注视着。
    “不要怕,”织成安慰他道:“左慈不会一去不归的,他还会回来。”
    曹操有些啼笑皆非。
    在他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中,也不知经过了多少血腥生死,无论多么艰难的环境下,从来只有他作出谈笑自若之态,用以安慰并激励手下士气,没想到此时此地,竟第一次有人来安慰他。
    “何以见得?”他挑起眉毛,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较之那一日铜雀之乱,严才谋叛时,一身绛衣的她,那样如火一般飒爽坚毅的风姿;如今的她,可是瘦得太厉害了一些。
    便是上次摘星楼的夜晚,她的气色也还要强些。虽然也是消瘦,但面色尚有些润意,不象现在,连唇都是苍白的,仿佛全身血气都将要衰竭一般。
    是那日摘星楼中,令得她本受重创的元气再次亏损了一次,才有如今的憔悴之象罢?
    不过,即使如此,她的双眼却依旧清澈,没有丝毫嬴弱之意。
    “左慈视万年公主如神灵,容不得半分怠慢和亵渎,又岂能如此草草将我二人丢在这里殉葬?”织成想了想,又道:“依我想法,他多半是去拿什么东西来装裹我们……装裹……丞相知道么?就是……呃,将死人打扮起来的东西,其实也并不可怕啦,象缠蚕蛹一样……不知道丞相知不知道,我们女人最不怕这玩艺儿了,因为没有哪个女人没缠过……啊,你一定不知道吧,女人用白绫子裹在腰间,也是可以保持杨柳细腰的好方法啊!”
    她用手来比划,样子轻松又有些俏皮。曹操眼中浮起一丝诧异,又有一丝笑意。
    这样年轻的一个女郎,却这样竭力地想要缓解他的紧张。她不是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她本能地这样做了。也许是她早就习惯了,在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照顾身边的人。
    在很多年前,也有过这样一个女郎。
    可是那个女郎,有着家世和权势的底气,挥袖拂衣间,可以令多少人俯首听令。
    眼前这个女郎,却只是一个低贱的织奴出身。就连那个出身世家的姓氏,她亦早就弃如蔽履。
    “我并不担心。”他斟酌着答道,淡淡的笑意中,带着习以为常的傲气和自负:
    “织成,你可听说过,道门中有高深的法术,可以撒豆成兵、剪纸为马?或是在方圆之地,呼风唤雨,又令艳阳之天,忽尔降下鹅毛大雪?”
    织成点了点头,一时竟忽略了曹操对自己的称呼,已经不再是“甄娘子”,而是“织成”。
    “可是我带兵打了这么多年仗,从来没有一次,是借助豆子化为军士来对阵;天下英雄,也从未听说谁驱使过纸剪成的骏马。”
    他的笑意越发畅快:
    “至于呼风唤雨,化晴为雪,这些我当年也曾见元放施展过,他得意洋洋,可是阿宜问他:‘便是方圆之地中,阴晴圆缺任由心意,可天下之大,是否都在你法术所在之内?’他便哑口无言了。”
    纵使隔了二十多年的岁月,但织成仍能想得出左慈那满面通红、红中带黑的尴尬模样,不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故此我命在我,不在天,更不在术。”曹操笑意渐渐敛去,沉声道:“左慈这一次,仍是奈何不了我!”
    织成看着他,心中复杂莫名。
    曹操这人,真是一个矛盾的个体。有时他多疑狭窄到让人厌恶,有时又不得不承认他确有魅力。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气魄。既使在这样幽暗的墓穴中,亦是不减半分。
    织成不由得流露出担忧来,喃喃道:
    “可是你……你的穴道……”
    如果左慈的功夫,不是好到那么厉害的程度;以曹操的英武,暴起攻击,未见得没有胜算。
    又或者,如果当时她不急着跑开,而是留下来,伺机与曹操合作,一起降伏左慈……
    不过眼前的曹操,固然是一时之盟友,但眼前的危机解除后,他何尝不是跟左慈一样,成为催命的阎罗?
    织成垂下睫毛,却听曹操问道:“左元放从桐花台带走你,竟然没有惊动铜雀台的守城卫士,你又是重伤初愈,根本不可能纵跃城墙,也没有那样厉害的轻身功夫。难道,你们竟是通过什么秘道离开?”
    万年公主府的秘道,看来曹操并不知情。可是织成也并不愿告诉他,即使看上去此时二人都陷入绝境,在一定时间内还算是盟友。
    她面上露出迷茫之色,摇头道:“我当时被他点了哑穴,又蒙着眼睛,根本不知道走的是不是秘道。”
    曹操本来也不相信她会知情,闻言似乎并没有起疑,沉吟片刻,道:“是了,一定是万年公主府的那条秘道。从前我听阿宜提过,可是她从来也没有带我走过一次,没想到左元放竟然知道……应该是阿宜临终前,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他罢。”
    他苦笑一声,目视棺椁,低声道:“阿宜,你一生识得不少英杰,为何到了头来,不去投奔任何一人,却将所有的秘密,都托付给了一个江湖方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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