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洛神董织成曹丕》第108章 暗室

    曹操似乎是痛苦地喘了一声,道:“你……你先扶我……起来……”
    织成默然蹲下,从遍地的棋子儿、瓷盏、香炉等杂物中将他扶起,忽觉臂上一紧,却是曹操伸出五指来抓住,指力甚重,有如铁铸般死死不放,同时口中迸出一声沉闷吼声!
    织成吓了一跳,以为他又想行凶,全身发紧,只道马上便命丧于此。谁知曹操除了紧紧抓住她的臂膀外,并无下一步动作。而抓住她的那只手,此时也如筛糠般颤动不已,仿佛整个人正在经历极大痛苦。
    织成挣出另一只手,自地衣间胡乱抓起一把珍珠,举到曹操的面前,凝神看去。
    莹莹珠光下,只见曹操面白如纸,满头大汗,连眉眼都扭曲纠结在一起,连同嘴唇不断抖动,时而怒目,时而蹙眉,时而轻叹,时而急喘,便有恐惧、惊慌、急促、担忧等各种情绪,俱在他脸上变幻不已,仿佛此身正堕入阿鼻地狱,受到种种惨不欲生的折磨。
    “丞相!丞相!”织成急促地低声叫道,但曹操全身绷直,口中发出唔唔的声音,猛地松开织成,却紧紧箍住了自己的头。
    他额头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且不断哏哏跳动,仿佛随时便会崩断一般,看得实在心惊肉跳。
    “要叫太医才行!谷少俊不就在外面么?”
    织成放下曹操,拔步就要往外走,但又生生收了回来。
    “不行!先前曹操便不允外人入内,恐怕是料到了会有这副情形。”过去从影视书籍中得到的曹操印象,此时也浮现在脑中。
    他极自负,又多疑。自负的人,最不愿让人见到自己不堪的一面。而因为多疑,恐怕所见到这情形的人,都不得善终。
    华佗便是死在他的手里,所以决不能让那位又温柔又年青的谷少俊莫名其妙地被灭口!
    要不是因为陆焉……不如就让他这样死掉算了!
    织成暗暗叹了一口气,有些一筹莫展。曹操却已连四肢都抽搐起来,整个人如被抽去了筋骨般,紧紧缩成一团,痛苦地左右翻滚起来,口中叫道:“阿宜!阿宜!”
    “阿姨?咦,口音似乎不对……难道叫的是个人名?可是也不象是大夫……”织成想伸手帮帮他,但看他那疯狂痛苦的样子,又缩了回来。
    “还是要想个办法帮帮他才对,瞧他这样痛苦,又这样明白,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病。”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怀中那只谷少俊所赠的瓷瓶:
    “经常发病的人,一定会象我一样,将药丸随身携带。现代社会中,那些得了心疾的人不就是随身都带有速效救心丸?”
    可是眼前曹操状如疯癫,岂肯让她好好搜身?
    她略想一想,无奈地拾起一旁的那只青玉棋缸,砰地一声砸在了他的头上!
    正全身抽搐、抱头翻滚的曹操如遇雷亟般,身形一滞,随即微微一晃,便仆倒在地。
    织成心口怦怦乱跳,不由得以手指试了试他的鼻端,犹自感觉到丝丝暖气,心中一宽,知道的确只是被砸晕过去。
    她抓紧时间,双手拉起衣裾,用力撕下几条手掌宽的丝条来,拿出在织室中就用过的手段,将眼前这位名动千古的大奸雄捆了个结结实实,不过总算是顾及到他的面子,只是将手脚各捆在一起,没将他捆做个四马攒蹄之象。
    “阿宜……阿……”曹操手被捆在头顶之上,无法翻滚,但口中反复嘶吼的,仍然是这两个字。
    但口音已渐渐含混莫辨,显然神智已陷入了昏沌之中。
    任由他这样下去,恐怕也是会死的!
    织成在室中四处翻拣,急切间寻不着其他东西,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墙角处也放有一只绿釉瓷瓶,瓶中同样养着一束荷花,与清荷室中那一束,显然是相同的品种。
    织成急中生智,一把拔去荷花,提起那只绿釉瓷瓶,兜头盖脸地泼在了曹操身上!
    趁着那冷水一激之下,她拔下发簪,剌在了曹操人中之间!簪尖入肉,便有血珠迸出,连剌了数下,曹操身躯忽地一抖,果然渐渐停止了抽搐,只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喘气。
    织成全身乏力,不觉一跤跌坐在地,挣扎着将簪子插回髻上,抹了一把额上汗水,只觉头发丝绺都贴在了额上,也用力喘了几口气,才觉渐渐缓过劲来。
    但那借着药力撑起来的精神,到此时仿佛已经消磨殆尽。
    她不禁伸手去摸那瓶放在怀中的小瓷瓶,想道:“要不要再服下一丸?”
    但今日重伤之下,已经服过一次药汤,也吞过一次药丸,全是催发元气提神的功效。或是再服一丸……还是先忍一忍罢。
    她叹了口气,又将瓷瓶放了回去。
    忽听幽暗之中,有个声音问道:“你……也有病痛在身?”声音嘶哑,略带着几分疲倦。
    织成一个激灵,随即反应过来,是曹操清醒了。
    她骨碌坐起身来,瞪着对面的曹操,却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再想不对,又摇了摇头。
    曹操瞧着她,似乎露出一丝笑意,说道:“难道我便是虎狼,这样一个问题,你也要三思而答,两番不同?”
    织成只觉整个人疲惫无比,觉得若是陷入永远不醒的黑甜之乡,或许还比现在舒适,对眼前这个人的惧怕,似乎也不那么深了:
    “我本来身负重伤,为了提神见你,已服过两次谷神医的药。现在药效耗尽,便想再服一丸。”
    “为何不服了?”曹操还在喘气,但是显然精神好转了许多。
    “此药虽有虎狼之性,但有如此神效,想来也用了不少名贵药材。”织成淡淡道:“能省下一丸,也是好的。”
    曹操沉默了片刻。他已经听出织成的意思,仿佛是生死并不放在心上。
    “你方才为什么让平原侯出去?若是常人,让他传太医前来才对。难道……”
    他声音微微一沉,却没有说下去。
    疑心病又犯了。难道是我要杀你不成?咦,不对,我刚才的确是差点杀了你来着。
    织成腹诽道。但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他这别有用心的问话:
    “当时是丞相你不让外人进来,我不过是遵令罢了。”
    “平原侯是我的儿子……”
    “丞相这样情形,自不愿让他人目睹。平原侯事父极孝,恐怕见了也是徒增伤心。”织成说到这里,暗暗在腹中加了一句道:“即使是自己儿子,以你的心胸,也一样会耿耿于怀,我何苦害他呢?幸好他倒也聪明,居然听从了我的话。”
    想到此处,唯恐曹操又去疑心曹植走得太爽快,便亡羊补了一次牢:
    “平原侯还以为丞相此时正在问我话,却没想到我二人却正做生死之搏。”
    “你胆子倒大,方才是想杀了本相?”
    曹操的声音中,有了一丝森冷。“我”也变回“本相”,看来是神智越来越清醒,恐怕体力也在恢复之中。
    “我要杀你,此时也可以。”
    织成冷冷说道,曹操不禁一噤,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是被她捆得结结实实,且连呼救都有所顾忌。若是让天下人得知,堂堂的曹孟德竟被一个小小的织奴出身的家人子,结结实实地捆在一处宫室中,只怕要笑掉所有人的大牙,又该如何号令群雄,令天下英杰听令于自己?
    杀机从心底慢慢涌起,越来越浓。但曹操的面上仍无丝毫变化,缓缓问道:
    “你没杀我,是为了陆焉?”
    织成抬起头来,向曹操望去。昏暗之中,但见他目光闪烁。
    他果然是在怀疑陆焉。
    曹植既然特意交待她,在曹操面前要尽量说真话,可见他对自
    己老子这种多疑的性格是非常了解的。
    这也恐怕是曹操喜欢这个儿子的原因:相较于性情深沉、喜怒
    不形于色的曹丕,曹植的善解人意、旷达真挚,会令多疑的他更为信
    赖和放心。
    人的本性中,都有向往光明的一面,即使是这样的千古奸雄,亦不例外。
    该如何对答,才能使曹操相信自己呢?
    织成念头电转,想道:对于陆焉这件事情,除了红宝石戒指的来历不能说,其他的倒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什么好欺瞒曹操的。
    她目视曹操,目光平静,老老实实地回答:“少君为人谦逊知礼,从不以贵贱而论尊卑,即使是对奴这样的人也是一样。先前在武卫之中又救奴一命。知恩不报,非人也。”
    曹操微微一笑,道:“听说你也救了他两次,说起来还是他欠你
    的。”
    织成想这两次,一次指的是她为陆焉导引真气,还有一次指的
    定是陆焉最初向曹氏兄弟讲到她的来历,所谓“洛水边陆焉昏倒,幸
    亏为甄氏旁支女郎所救”那个说法。曹操连这个都知道,那么想必自己是如何出现,又是如何进入织造司的事情,曹氏兄弟俱已向他坦白了。
    她摇头道:“可是救命之恩,不能按次数来算,更不能如金钱交易般,可以相互抵销。救过我一次,也是恩情。”
    曹操听了这话,一时竟没答言。沉吟片刻,缓缓道:“不错。其实你今日,也算从左慈手中救出了我。”
    织成听他话中有异,并没有半分感激之意,不禁抚额想道:“又来了!他这人看似豪迈爽朗,为何这样多疑?好端端的又疑到了自己头上。对你这种人,我还会不自量力地想要挟恩图报?”
    她先前在凝晖殿中,畅谈当为天下衣的理想时,只觉得曹操英武豪迈,颇有后世所传的魏武风采。又见他对蔡昭姬关怀备至,且并非是寻常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淫邪禁娈之意,而是对其文才遭遇而显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爱惜,堪称光风霁月。
    所以曹植先前向她提出,由她来向曹操进言时;她还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此时想来,因与陆焉交好,所以身为儿子的曹丕曹植尚且避嫌不敢直言,可见曹操此人,多疑到了怎样的地步。
    但是想到所谓被其视如子侄的陆焉在曹操危难之时率亲卫来救,此时陷身敌阵之中,他却因为猜疑并不救陆焉,甚至还怀疑到了她的头上。忽觉心中厌烦,对眼前此人还有了一丝鄙夷之意,假装未曾听见,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却俯身前去,将他手足上捆着的丝带一一解开。
    曹操重获自由,只觉手脚处酸痛不堪。心头恼怒,又见她不语,只一下下地抚弄额上湿发,便哼了一声,忍不住道:“你这样子已是难看,何须整理?”
    织成恨不得要向他翻个白眼,强行忍住,冷冷道:“难道丞相自己这副尊容,现在就很光鲜么?”
    曹操低头一看,不觉语塞。
    他全身锦衣被浇得精湿,且经过先前一番抱头翻滚,沾了茶水糕屑不说,还皱得如一团乱菜。头上梁冠早不知跌到了哪里,半束发髻亦脱出了簪子的限制,湿答答地垂在脑后。与光鲜这两个字,也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心中尴尬,也顾不得织成的冷漠,便岔开话题,正色道:“你既来见我,必有分说,陆焉之事,本相有几处不明,且待问你。”
    正题终于来了!
    织成精神一振,再怎么鄙视这男人,也不能跟陆焉的小命过不去呀,赶紧挣扎着坐起身来。
    外间的雁形宫灯,早被装有冰块的金盆砸翻,里间的烛火,又被左慈临走时打折。此时二人差不多是坐在暗处,所依恃的光亮,不过是地衣间散落的数颗明珠,和透过窗隙投入的些许星光罢了。
    然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二人呆得久了,眼睛渐渐适应,倒也依稀能看清周围情形。
    倒塌的几扇锦屏,在这室中隔出一处零乱狭小的空间,满地是水渍糕屑,棋子散落其中;在一处锦屏下,压着只斜倒的兽形香炉,里面的香是早已灭了,但那淡甜的气息,仍残留在虚空之中。
    在织成身前不过三尺处,一扇倒塌的锦屏前,曹操席地而坐,身形笔直,有如松柏。双目熠熠,向织成疾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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