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洛神董织成曹丕》第92章 剑器

    “我方才做啸之声,运用的正是当初张天师传下来的‘凤唳诀’心法,”陆焉缓缓道:“我看你们有千人之众,想必当中必有人任职到祭酒,难道就听不出来么?”
    顺帝年间,张陵创立天师道,用太学里学官“祭酒”的名号设置道官,信徒称为“道民”。“祭酒”往往统辖有数百名道民,眼前的彩衣方士足有千余,定然有祭酒在后组织,所以陆焉才有此言。
    “我便是祭酒之一,姓徐名江。”有一方士自阵中出,高声道:“君方才做啸声,所用心法的确是‘凤唳诀’,但即使君当真是天师弟子,在我天师道中并无职司,也管不得我天师道中之事!严才本姓巫,确为巫觋之后,但巫觋归顺天师后,亦是道中之人,严才本人亦是大祭酒,眼下师君升天,继者未定,大祭酒统率道民,灭这不公苍天,立大公皇天,正是替天行道,又有何不可?”
    此人看来极有口齿,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那些方士们听得更是热血沸腾,有性子激烈的,便远远戟指点向陆焉,大骂道:
    “朝中奸邪,也敢对我天师道指指点点?不如一起上去,杀了这冒充天师弟子的小儿!”
    织成对天师道了解不多,强提精神听完他们的话语,暗忖道:“天师道竟还有这样复杂?怎的其成份中还冒出一个巫鬼道来?我就知道一个张陵张天师,那这徐江口中所说的,已经升天的师君又是谁?难道天师道现在是群龙无首?可是即使上一任天师殡天,也应指定继承人才是啊。”
    “严才区区一个大祭酒,竟敢违逆天师当年创教初衷,引尔等做下这等叛逆之事,论罪当诛!”
    陆焉含辞吐气,语声有如碎冰相击,亦不见如何高声,却顿时将那些叫嚣尽数掩没,整个广场之上,只有他清妙悦耳之声,如传说中天宫的琅寰仙琴临风奏响,再不闻任何杂音:“妙哉灵符,如见宸门;嵯峨当丑,壬癸洞灵。徐江,你自称祭酒,当知这四句话出自何处了?”
    众方士一怔,徐江却从容答道:“这是金水诀的总纲,你若为天师弟子,也学过‘凤唳诀’,知道几句也不足为奇!”
    “当初道祖张陵初创本道,带领弟子入蜀,遇巫鬼道首领、魔王巫觋在当地作恶,统领所谓‘鬼兵’,以巫术装神弄鬼聚敛财物,欺诳百姓,甚至明目张胆加害我道门中人。后被道祖降服巫觋,迫使其尊道祖为天师,归顺天师道,成为祭酒和道民。”
    陆焉话语不疾不徐,只是那内容,却终如匣中藏剑,一截截抽了出来,渐渐寒锋迫人:
    “张天师当初入蜀,以天师之剑,行金水之诀,降服巫觋及座下八部鬼帅、六大魔王;巫觋全身经脉为剑所断,所练魔功尽付东流,这才俯首天师麾下。此战不仅闻于巴蜀,且扬名于天下,想必不仅徐祭酒,便是在场各位道民,亦是清清楚楚了。”
    他缓缓叙来,依旧清妙平和,然只这廖廖数语,却已不难让人想到,张天师降服巫觋一役,必然是震动巴蜀,河川变色。
    或许是受那清妙语音的影响,那些彩衣方士竟有大半已经平静了下来,望着陆焉的神情,也开始渐渐有了变化,从之前的忿恨不屑,多了几分迷茫探究之意。
    便有人大胆地应道:“便是清楚,那又怎样?”
    倒是徐江凝神看向陆焉,忽地脸色微变,脚下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出了一步,语气却有些变了:
    “君,所言不虚。天师威重仁心,方有今日道门兴盛。”
    “道魔之间,向来是此消彼长。师君新逝,道中无主,各位受魔人严才之惑,行今日叛乱之举,若非出自本心,只要及时弃暗投明,当可恕之无罪。”
    织成越听越是迷糊,不知这师君又是何人,与天师可是一人?她从陆焉怀中勉强仰起头来,隔着如雪的丝衣,可见他身后的铜雀三台,一轮红日正从西天缓缓落下,映得那耸立的城楼金光四射,几只倦鸟从城上飞过,是最灿烂亦是最惨淡的暮色,宛若最佳背景,恰好映衬出了陆焉清俊的轮廊,肤如玉质,亦散发出玉一般的淡淡润光:
    “若是各位执迷不悟,仍要追随魔众,我当效仿天师,以掌中剑,行金水诀,为道门除魔斩殃!”
    此语一了,那些彩衣方士顿时哗然,还是先前叫嚣得最厉害的几人,又纷纷高声骂道:
    “无知小儿!敢作此炎炎大言,且来爷爷剑下受死!”
    “除魔卫道,首先要除的便是你这曹贼的爪牙、逆道的魔众!”
    但徐江不知为何,只是张了张口,却始终不曾出言。脸上神情复杂,一时也看不出他的想法。
    这些方士们闹腾起来时,那边的武卫与虎卫等军士的交战,也不觉停止了下来,双方一边严阵互待,一边也在关注着场中情形。
    忽见方士阵中,如犁破泥浪,有两人飞速奔出,挟剑向陆焉疾投而来!
    同时亦有数名方士脱口叫道:“且慢!”声音中大见惶急,同时弹出数人,紧随那二人身后,似是想要将其拦回。
    织成眼角的余光一直关注场中,此时不禁全身一紧,本能地想要坐起身来,却仍是被那只手轻轻按回,指间淡淡的温度,没有丝毫变化。
    他很镇定。
    那些叫嚣着的方士,甚至是飞鸟般投剌而来的二人,都没有放在他的眼里。
    “先前你半昏迷之时,我已给你服下丹药。只需静卧调息,当无大碍。候此间事了,我自会带你离开,再细细调养。”
    陆焉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
    先前穿着紫衣时,衣间长年薰香所独有的典雅芬芳已经消失了,一领如雪的丝衣上,是晨露般淡淡的气息,清新而辽远。
    这是一个她所不熟悉的陆焉。与那样谦和清贵的陆少君形象,实在是相离太远。
    但又隐约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陆焉。
    仿佛终于褪去了外在的浮云,露出松间一轮明月如洗。
    陆焉先前率领亲卫,自厩门而入后,势若破竹,一直杀到了铜雀三台下的广场之中,他的那些卫士们旗甲鲜明,军容昂扬,一看便是十中选一的精兵,列成战阵后,与铜雀三台互成犄角之势,同时与诸叛军对峙。
    此时北城内的局势,铜雀三台的攻守方、陆焉援军、厩门的攻守方正如犬牙交差一般,双方军力互相嵌咬在一起,形成了胶着状态。是以虽然陆焉周边都是方士和武卫,一时之间却并无人敢贸然攻击。
    便是那两人疾投而来,也是捷如飞鸟,陆焉身侧的卫士喝叱着拦阻,却被他们飘飘避开,几乎是掠过所有人的头顶,足不沾地扑了上来。其攻击对象只有陆焉,且狠辣武准,正是剌客于三军中取上将军首级的路数。
    想必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有其他方士的呼叱和制止。
    只是他们纵然随后来拦,却晚了一步。
    陆焉身后跟着七名特别勇猛的卫士,此时刷地一声,同时举起手中弓箭,蹲如松,手如风,瞄准那自空中投来的两个黑点,便待有箭矢射出!
    “让他们来。”
    织成听见陆焉低声的喝止。
    他仰首望向那两个黑点,线条优雅的下颌微侧着,露出一抹含义莫名的微笑。
    自从拜孙婆子为师,听她念出洛神门那几句心法总纲,竟与洛水中陆焉所吟的心诀几乎相同时,织成已经隐约觉得,陆焉的武功,或许与自己所习功法,是出自水德一脉的不同分支。
    正因为深谙“水”之精髓,所以陆焉在洛水中搏杀蛟龙之时,其行动才自在随心,如履平地。
    但他祭印屠龙,用得最多的应该是道门之法,武技颇少。
    后来在洛神庙中,虽遇到无涧教的追杀,但当时陆焉重伤在身,根本无法发挥武技,和织成一样十分狼狈。
    说起来,织成还从未真正见过他与人交手,也不知他武功深浅究竟如何。
    眼见得那两人挟带杀气,疾速而至,她的心中,竟然一点也不害怕。陆焉左臂回环,既支撑住了她的腰间,又巧妙地保持了距离。唯有
    那如雪的丝衣,轻而软,环绕在她的身边,却仿佛是这世上最坚固的屏障。
    呛!
    她听到似曾相识的,利剑出鞘的声音。剑意凛冽,如冰河初裂,即使带有杀气,仍不失其高雅之致。
    一道昳丽的寒光,蓦地在空中升起!
    陆焉长声吟道:“虹生天地门,”寒光闪了一闪,迅捷剌出,堪堪正中一个“黑点”!
    仿佛是蓦然间放大,那黑点化为一个方士,惨叫着如风筝般跌了开去!
    织成不禁咋舌,心道:“这方士来势真个如电般,明明看见陆焉剌出时,他的身影尚只是空中一个黑点,待到剌中时,竟已扑到了面前。如此速度,其轻功当真卓绝!若是我遇上这样的高手,只怕剑都还未抽出来,便先死在其手下了。”
    这剌客之一的方士身形跌出,恰好撞上紧跟追来、有制止之意的另一名方士,那方士引掌外拍,将他猛地推向一边,一边疾声向另一名剌杀陆焉的方士叫道:“方伯子!你先住手!”
    那方伯子却甚是狠毒,他虽不如前一名方士速度快,但人在空中,手腕挥处,已向着陆焉当头撒下一把毒沙!
    织成见那毒沙纷纷扬扬,扑面而来,未至便先有腥臭之气,叫道:“这沙有毒!”一边挣扎着扬身而起,扑在了陆焉肩上,张开双臂,尽力地护住了他的胸背。
    她这一起身扑出,众人都吓了一跳。陆焉搂着她的那只手却腾空了出来。
    刹那之间,只见陆焉提起左掌,在马颈上往旁一按,那马长嘶一声,趔趄着向旁冲开,陆焉右边衣袖卷出,当真如云气出崖,恰将那一蓬毒沙卷在袖底,随手拂出!
    方伯子轻功当真了得,身形在空中一扭,衣衫脱纽飞出,拦住反飞回来的毒沙,一边明晃晃的长刀已劈向陆焉面门!
    陆焉已经念到了下一句:“……昼与日月光。”
    那道寒光陡而化作七彩光晕,向四周扩散开去!那方士只觉周身一紧,顿时被笼于光晕之中,无数细小气劲蓦地旋入体内,然后汇于心口处,狠狠一击!
    他甚至来不及叫出,全身剧震,砰地一声已经摔落在陆焉马前!一道血雾自他的身边喷射而起,有如凭空张起了一幅绛色罗纱,于最后一丝残阳的照映下,显得分外鲜艳。
    后面追上来的那名方士几乎是扑向那方伯子,哗地一把撕下他的衣领,蓦地呆在了那里,如遇雷亟。
    织成从马背上远远看去,但见那方伯子裸出来的颈子处,竟然如龟裂般爬满了扭曲的花纹,仿佛整个人顷刻间便要裂成无数块。
    只那花纹色如蔷薇,形如枝桠,并不诡异可怕,反而有着一种另类的美感。
    又是几名方士冲上来,叫道:“陈玄之!如何了?”
    陈玄之垂手不答,那几名方士视线一触及那方伯子的身躯,不禁也如陈玄之般呆若木鸡。随即全身震了震,都一起抬头看向陆焉。一时也说不清面上是何情绪,只觉得复杂莫名,仿佛又是惊喜,又是害怕,又是难以置信。
    陈玄之颤声道:“这……这……是……”
    陆焉平和的目光,微微落在他的身上。
    与那徐江一样,陈玄之所着的彩衣上,比起寻常方士,多了一条碧绿丝绦,下面也悬着一块玉刚卯:“尔既为教中祭酒,难道不知这蔷薇花纹由何而生么?”
    暮色深沉,笼盖北城。城中数番激战,已是残肢遍地,断刃处处,黑血凝固成泊,还有无数血线,如细蛇蜿蜒开去。
    眼前这清逸的男子,素衣白马,剑寒如水,便立于这修罗场中。
    晚风挟带血的腥气,迎面拂来,将陆焉的丝衣吹得翩然飘动,宛若仙人,似乎随时便要乘风而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