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月月神》第186章 番外：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一）

    九枢山。
    电闪雷鸣中，大雨像天河泛滥成灾了一般倾盆而下，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凰祈跪在大殿外，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他身上抽，冰冷的雨水夹杂着树叶顺着头顶朝脖颈往下无情的浇灌。
    杜仲匆匆进入大殿，香炉中烟雾袅袅，百岁卿神色凝重，捧着一卷医书似在冥思苦想，杜仲面色踌躇，提步上前道，“师傅，凰祈还是不肯离开，竟在雨中长跪不起，执意要见师妹和澈儿一面。”
    百岁卿眉头深锁，目光幽沉，不由陷入沉思，命运为何偏偏如此凑巧，难道宿命真的就是一场业报？看似毫无规律道理可循，其实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当年，也是在这样一个倾盆大雨的夜晚，师妹槿芸熙就这般执着的长跪在大殿门口乞求师傅能够原谅她，师妹因为酒后失德犯下了追悔莫及的过错，师傅却铁了心要将她逐出灵素派，不是师傅太冥顽不化，而是师妹千不该万不该，腹中怀的居然是当年陵山派赫赫有名的大弟子楚崇泽的孩子，若是她选择的那个人不是陵山弟子，而是从小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苦苦爱慕着她的师兄，那就不会酿成最终让人唏嘘惊叹的悲剧……
    陵山派历来不准弟子沾染红尘，更何况和灵素派女子暗通曲款，陵山掌门大发雷霆，不但将楚崇泽逐出陵山，还对前任医神杦介扬门下弟子有了成见，无奈师傅为了灵素派弟子的声誉，也只好将槿芸熙逐出九枢山，并立下规矩从今往后灵素派弟子不得擅自为自己的婚配嫁娶做主，必须先经过师傅的准可才行，更令人痛心疾首的是陵山大弟子楚崇泽偏偏是个心性骄傲的人，被陵山掌门逐出陵山后，为自己当日酒后乱性一时情难自控败坏了陵山声誉的行为自责不已，竟然不顾槿芸熙和未满月的女儿悔恨内疚自尽，槿芸熙羞愤悲痛，一心想要问个明白，竟愚昧到痴心不悔随之殉情，留下孤苦无依尚在襁褓的女儿撒手人寰，果真是一对断不清风月债的痴男怨女。
    不久后，师傅功德圆满神逝陨落，师妹留下的女儿槿兰芝由自己一手带大，他从来都没有向徒儿槿兰芝说起过她的身世，只说是捡来的孤儿，她也从未对自己的身世有过丝毫疑惑，尽管平日里顽皮贪玩，可还算乖巧懂事，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一天，悲剧宿命般的重演……
    那个让自己操碎了心的不肖徒儿槿兰芝就跪在凰祈如今跪着的地方苦苦哀求自己能够原谅他，她怀里抱着的也是一个令人不敢直视的婴儿，同样相似到惊人的场面，简直比那震耳欲聋的雷鸣闪电声更令人心神震撼，立刻在整个九枢山引起哗然大波，灵素派弟子虽说不比陵山弟子那般戒律森严规矩严苛，必须清心寡欲一心修道，但也不可以在没有经过师傅的同意就为自己的婚姻大事自作主张或者先斩后奏，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每个弟子下山一趟都为所欲为，那以后灵素派弟子还如何为继？可是，百岁卿还是忘不了师妹临终前的一幕，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苦苦哀求他一定要照顾好槿兰芝，师妹哭的肝肠寸断不断自责，是自己辜负了他的情意，若有来世，一定会选择留在师兄百岁卿身边，可是，还未等到来生，百岁卿却已经失去了爱的勇气。
    百岁卿眼中似有些迷雾潮濡，见杜仲衣袖和袍摆处已被雨水溅湿，心生恻隐，遂叹了口气，缓缓道，“罢了罢了，带他去见澈儿。”他还是不忍心像师傅那般狠心的逐走槿兰芝，生生拆散他们，亦如槿兰芝带着孩子回来求他的那一晚，只挣扎了三天他便心软原谅了她的过错，并亲自为孩子起了乳名，命为，澈，取露凝无游氛，无高肃景澈的清朗之意，也取白石粼粼，清澈之意。希望他长大后能够对人生中的是非曲直能够澈悟。
    凰祈终于见到了孩子，终于抑制不住悲伤，抱着孩子呜咽痛哭起来。
    杜仲不忍直视，告诉他师傅亲自为孩子取澈字为乳名，但将取大名的机会留给了凰祈，凰祈微微一愣，揣摩着澈字的深意，脸上喜悲参半，沉思半响道，“多谢医神仁慈之心。”
    凰祈虽然见了孩子一面，却始终未见槿兰芝，百岁卿看着槿兰芝，叹了一口气道，“真的下定决心不再见他？”
    槿兰芝一脸倔强之色，眸光坚毅冷冽，抬头直视百岁卿道，“师傅，徒儿不肖，从前年轻气盛不懂事，如今却已经大彻大悟，知道感情的事情不可以勉强，不属于自己的强求也没有意义，徒儿心意已决，永生永世不再见他。”
    百岁卿微微一笑，吩咐杜仲送客。
    凰祈跪在雨中不肯离去，又是一个震耳欲聋的霹雳，一霎间，雨点连成了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泄下来。
    槿兰芝一开始还沉得住气，立在几案前为师傅研墨，可是，一声接一声得雷鸣让她心神不定起来，一不留神，墨汁溢了出去，百岁卿摇了摇头道，“去吧！还在等什么？”
    槿兰芝心中挣扎，咬唇怔了一会，丢下手中的墨棒奔了出去。
    隔着瀑布一样的雨幕，远远看到凰祈笔挺的跪在那里，丝毫不为暴风雨所畏惧，似乎暴雨在他身上流过根本就不痛不痒一般。
    他永远都是这般冷静自持吗？看到这样果决刚毅的他，槿兰芝竟然有一丝后悔，后悔自己的心软，这样容易就原谅了他。
    槿兰芝还是端持着一丝矜持和骄傲，冷冷走至他面前，却不敢迎上他的目光，佯装不耐匆匆瞥了他一眼，口是心非道，“师傅已经让你见了澈儿，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凰祈面色沉静，直视槿兰芝，目光中似有几分探寻和疑惑，直看到槿兰芝心底去，槿兰芝却目光躲闪，心里想的念得盼的似乎都被他彻底看穿了一般，她眼中漾起几分气恼，羞窘和郁闷，蹲下来撑开手中的伞为凰祈挡上。
    凰祈心里有些惭愧，握上她执伞的手不着痕迹的往槿兰芝那边移了一下，让伞尽量挡住槿兰芝，一边淡淡说，“我不想让澈儿从小像我一样失去爹娘的疼爱，让我留下照顾你们母子吧，我会一辈子为你们负责。”凰祈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槿兰芝竟无从反驳，百岁卿最终同意凰祈留在九枢山，又看出凰祈骨骼新奇，将来必成大器，不出半年又传授给他一套狂草剑法。
    夜空下万籁俱寂，似水般温柔旖旎的月华浸染着整个百草园，将周围的所有药草照得雪亮，万星璀璨，几分暧昧和凄凉在潮湿的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扩散出一种感伤而又恬静的氛围，凰祈和槿兰芝完全笼罩在这种气氛里，两人一起躺在草地上仰望苍穹，深邃的星空格外澄澈清明，遥远而又凄迷的星光像一眨一眨的眼睛闪耀着细碎的泪花。
    “后悔吗？”槿兰芝受不了这种持久沉默而又尴尬的气氛率先开口打破宁静，话刚说出口又幡然后悔，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又忍不住画蛇添足道，“为什么选择留在这里？当年，我初次见你时就觉得你气宇不凡，非同一般，师傅也看出你天资聪颖，非等闲之辈，只需待时乘势，终非池中之物，想必，如今将你困拘在这里也是生不如死吧？”
    凰祈凝望着深邃的苍穹，唇角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侧眸看着槿兰芝，缓缓道，“是医神和你太高看我了，凰祈早就死了，何来生不如死？”
    槿兰芝一脸惊愕，困惑的盯着凰祈。
    凰祈微微一笑，不再看她，淡淡道，“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槿兰芝愣了一下，点点头道，“以前听梦璃讲过一点，却不是很清楚，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凰祈眼中波澜起伏，深深看了槿兰芝一眼道，“好，今日我便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