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杨昭容绮罗》第148章 秣马厉兵

    凤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正。他睡得迷迷糊糊,氤氲的血腥气迫得他睁开眼,朱钊不在帐内,外头也没有再下去。他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便走出营帐。刚刚下过大雨的塞外,空气中都带有泥土的气息。仔细一闻,还有血的腥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问道:“朱钊呢?”守在门口的小兵立马答道:“朱副将在军情营。”凤歌点点头:“去把他叫回来。”
    小兵立马朝军情营帐跑去,凤歌转身回到帐内,继续处理手里的事情。刚才他睡着,案上已经积压了好几份军报。他一一拆开来看,都是捷报,两边的战况都很客观。东山岭那边的吐蕃大军折损不少,正在拼命突围,想要突破凤歌的包围圈,可是他们越往契芯方向走,沿途的回鹘士兵越多,反而更加陷入僵局。他将那些军报全部摊开放在案前,正在想事情,朱钊从外面进来了,脸上开心得很。凤歌问他:“现在怎么样?”朱钊道:“吐蕃大军受损严重,一路都在遭受我们的伏击,恐怕不到子时这一场就能打完。”
    凤歌道:“不可小看了他们的实力。毕竟加错是托娅都说奸诈狡猾的人,一定要小心。”朱钊道:“好,放心吧。”凤歌顿了顿,又说:“还有,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抓一个他们那边的主将,若是能逮到加错,最好将他带回来,就算抓不着,也必须抓个主将。记住,一定是主将。”朱钊挠挠头:“难道这一次不用将他们全部抓回来吗?”凤歌缓缓地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来的大军人多势众,抓回来之后不仅没地方看押,粮草上咱们也耗费不起。再则,要让他们全军覆没,又其实那么容易的事情?我们现在使用各种手段,勉强能够占到上风,只要他们一旦反应过来咱们到这边来的人并不多,就有可能发起反攻,无异于自掘坟墓。所以不如在适当的时机,放他们走。只要有主将在手,以后双方还有个说生意的余地。”
    这两日,朱钊可算是佩服极了凤歌,他果真是生于将帅之家的郎君,哪怕是第一次行军,可条理清晰,所虑深远,远非他能想象。朱钊道:“是。”朱钊飞快跑去传令。
    凤歌将案上的军报都扫在一起,又将地图摊开,眼睛死死地看着地图上的契芯。九月秋后许世德就要被处斩,他最迟要在八月回到长安,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四个多月,要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将回鹘的内乱平定下来,他深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许世德,当时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凤歌只觉得他是官场上普普通通的一个将军,可他为了不连累李德裕,竟然甘愿背上通敌叛国的骂名。凤歌便觉得他高大了不少,满心满腹的全是钦佩。
    子时初又下了雨,起初淅淅沥沥,可片刻之中狂风呼啸,大雨倾盆,敲打在营帐之上如同鬼魅怒吼。没多久,朱钊便回来了,他浑身都被淋得湿透,脸上到处都是血,被大雨一冲,血水沾染到衣袍。袍角一直在滴着殷红的血水,他抹了一把脸,道:“小郎君,他们已经进入契芯了。”凤歌道:“传令下去,收兵回营。”朱钊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道了声“是”便走了出去。
    子时末全营收兵,各部的将军回帐内复命。这群回鹘汉子一个个的脸上都是血水交融,这一仗他们都打得痛快,个个淋漓精致,走进帐内纷纷夸赞凤歌:“凤将军果然好计策,吐蕃那群杂种果然在东山岭候着,如果我们先发制人,没准现在被他们和契芯那群狗杂种打了个措手不及。”军备上的那个主将早上刚跟凤歌吵过一架,这会儿面上有些挂不住,一直站在最后头,脑袋垂得低低的,随着众人点头称是。凤歌道:“各位辛苦了,你们再辛苦一番,连夜将战场清扫,再清点一下人员伤亡、武器使用情况。明天午时后再进帐述职。”
    此令一下,各部都觉得凤歌极有人情味,皆拱手行礼:“是。”众人纷纷散去,方才在最后那人,步子迈得更慢,众将都已经离开营帐,他慢腾腾地挪动步子。怯怯抬头看了眼凤歌,他正埋头看着地图,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奔到凤歌面前,拱手赔礼:“凤将军,末将今日对将军大不敬,还请将军恕罪。”他心中忐忑,原本以为凤歌不会给他好颜色看,没想到这个不过双十的少年仅是朝他淡淡一笑,又道:“将军所说的是什么事?本将记不大清了?”
    他张张嘴,看他脸上笑得和煦,全无惺惺作态之举,顿知他是有意顾全自己颜面,更是佩服不已。
    次日清点战损,这场乱斗中,回鹘士兵死两千,重伤一千,轻伤三千,大唐士兵死三千,伤员总共约近六千,吐蕃死伤近三万。为了避免大战过后的时疫,他们连夜便将尸首处理完毕,各部次日到军帐述职。
    此后很久,吐蕃和契芯都再没有任何动作。凤歌并未带兵回孟甸,安顿好哲里诸事之后,他便在哲里安营扎寨。他总有一种预感,哲里将会有一场狂风骤雨正在酝酿之中。那日苏是在七天之后回的哲里,他回来时战场诸事已经处理完毕。他见军营处处有条不紊运转,既觉得欣慰,又十分惊讶,尤其听说了他对战的计谋,年纪轻轻,不过双十年华,便能想出这么绝妙的法子,又能看穿加错的阴谋,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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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行宫的春已经盛了,四处草木葳蕤,春意正浓。杨昭容自大病痊愈之后,心情也越发的好,那日无事携着绮罗一行人往曲江池走了走,曲江池的荷花开了,粉粉淡淡,初露头角若隐若现在碧绿莲叶之中,接天连日,几乎与青白的天连成一片。暖风熏面,诸人兴致十分地高。红雨正好带着琵琶,便在曲江池边的亭子里抚琴逗乐。杨昭容心情不错,见她们弹得欢喜,命红雨将琵琶递给自己,也弹了起来。
    丝丝缕缕的音律如同飘飞的流云,翻飞的蝶,描绘了江南极美的盛景。绮罗听出来,这是她送给自己的《南望谱集》中的一首曲子,虽然大体形似,可转折处少了些许力道,以至于曲子劲道不足。她道:“昭容,你以前也是弹琵琶的吗?”她眼中尽是柔情,轻轻抚摸着琵琶如意琴头,道:“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绮罗笑了笑说道:“奴婢见昭容弹得娴熟,一看就是有多年功力,只是起承转合之处的力道处理得不恰当,曲子也失了几分该有的韵味。”
    杨昭容微微仰起头,嘴角带着戏谑的笑意:“你还真不怕我生气?”绮罗怯怯看了她一眼,见她满是玩笑的面孔,顿时放了放心,道:“奴婢实话实话,昭容不是那般固执己见的人。”杨昭容轻轻转了转手腕,腕间那一串琉璃珠子在春光下闪烁着清幽的光芒,她轻轻将那珠子拨开,只见她洁白无瑕的手腕上蜿蜒盘踞着一条粉色的伤疤。因为她的肌肤极白,那条瘢痕也就显得尤为可怖,是那般地长,几乎横跨了整条手腕。绮罗惊愕不已,杨昭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伤疤,道:“因为这条疤,我的左手几乎都快废了,按不住品,弹弹简单的曲子还行,太复杂的按不准音了。”
    琵琶看似主要是右手拨弦,但左右的指法有揉吟等,曲子的旋律主要靠右手弹拨,可韵味全靠左右指法。没有左手的琴手基本上就算废掉了。杨昭容手腕上的疤痕,又洗又深又长,不像是别人的划的,倒像是她自己的用刀子划出来的。可那么深的伤痕,一刀下去,性命也堪忧。难不成当年她生过轻意?可像她那么骄傲的人,又怎么会自轻自贱,自我了断。绮罗叹息道:“可惜,若是昭容没有出事,恐怕技艺非凡,是奴婢没有耳福。”杨昭容轻叹一声:“那又有何可惜的,世上没有了知音,琴弹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不若为何古有子期摔琴,只因世上没有懂他音的伯乐。”她的双眸中浮起了淡淡的忧思。
    绮罗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她自小就是个不会安慰人的人。顿了顿,方道:“咱们往那边走一走吧,那边花开得更甚。”杨昭容垂下头,将琉璃手钏拨下来,盖住疤痕,道:“也好。”几人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却见远处皇帝的仪仗正往这边来。他的身侧还跟了个着嫩绿衫子的丽人,不消想,便知道是如今正当盛宠的鸢美人。绮罗顿了顿,杨昭容身子一僵,抓着绮罗的手。
    绮罗将她扶着微微退行一旁,等候皇帝的仪仗过去。他渐行渐近,身上穿的是一件玄色常服,绣着十二章纹,头上束着冠。三十出头的男子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年富力强的年纪,他修正挺拔,和鸢美人的娇小玲珑并行一处,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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