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行回房中,月已上中天,透过窗棂洒下来的清辉映得满室清蒙,案上的两个匣子照得锃亮,是由人的双手无数次抚摸过后的光泽。遥遥寻园里传来丝竹之声,轻飘飘地传到此处,只剩悠悠余音,她便知道府上今夜有客至,微微叹息,唤来暖雪,问道:“宴会几时散却?”暖雪答道:“今日来的是三省的那些阁老,个个海量,阿郎早已吩咐下去,叫他们备下客房,看样子非得达旦才能散。”她慢慢坐了下来,抚了抚额头,伸手去取茶,汤老乳花散,入口已有微微苦涩,小口抿了抿,便搁下盏子,又道:“你去找一趟小郎君,就说我有事,今天非得见他不可,你让他寻个由头到锦园来一趟。”
见暖雪领命而去,她这才起身,抱着两个匣子走到书案上。拂开一应纸笔,将匣内东西取出来,却是好几摞书信。她心中疑惑,展开来看,这上百封信件竟是几年间父亲写与九如之父,纸上密密麻麻的字,看在她眼里就像一行行蚂蚁般,密密匝匝排列着,忽然头昏脑胀,越是要看清信上写的是什么,脑海里越是一片混沌,偏偏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她拿着信,呆呆坐了下去,只觉无比清醒,头脑中却乱如泥淖。心底伤心事碎了一地,她赤足而行其中,稍有动作,砍伐切割之痛,就从足尖蔓延到发丝,如坠无边炼狱。便是在泪眼模糊之际,见到凤歌行了进来。他见她倚窗而坐,烛火摇曳,无边的夜色从窗纸上欺下来,将她裁成一片单薄的纸影,贴在窗棂上,蹙了蹙眉,入内道:“绮罗。”
这一声呼唤犹如救星,她凝目望着他,向他招了招手:“凤歌。”他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扶椅而去,欲取案上的书信,双手抖然,抓起这也不是,抓起那也不是,忽的便有两滴清水滴到纸上,墨迹顿时氤氲开来,散发着淡淡的湿濡之气,她心中焦灼,头皮发麻,扬手便将匣子扔到地上,又伸手将笔架山、烛台、笔墨纸具皆扫落下去,方觉痛快些。她看着满地的狼藉,扫过薛朗旧时写的书信,拢作一堆,伏在上面,痛痛快快哭了起来。凤歌见此巨变,万般不着头脑,轻取了张卡在砚台下的纸,略略扫了一眼,悚然色变,抓着她的手臂,问道:“这些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她两道玉筋直直垂落,汗水濡湿满脸,如同晨露打湿翠叶,抬头看着他道:“哪里来的有什么重要?你帮我念念这信里的内容,我想知道我阿爹那些年究竟写了些什么?”凤歌敛了所有的信件,归置一处,捡起匣子,又以袖子拂了拂上头的灰尘,将信放了进去,锁死扣好,对她道:“亏你和阿母念了几年佛,过去的事情还有什么好看的,这些东西放在你身边,终究不妥,我交去给父亲。”绮罗面色煞白,连嘴唇都毫无颜色,知觉头晕炫目,冷冷笑道:“怪不得她想尽法子,也要将这东西送到我手上,恐怕他们早就想到,要是送给父亲,我必会看也看不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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