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江南,梦江南,人人都说长安有盛世的传说,人人趋之若鹜,要在这泼天富贵里抢二两金,竟还有人梦着那寡淡江南。”如轻叹,似嘲弄,她面上浮起淡淡哀怨,嘴角微微扬起,也不知是在笑,还是怒。绮罗一愣,随即道:“日春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长安自有长安雪,江南却有江南花。”襟花微颤,杨昭容回眸,看向她,问道:“你为何会作此曲?”绮罗答:“奴婢近来习读前人诗作,念到乐天诗作《忆江南》三曲,春花江水、山寺寻桂、钱塘巨潮,苏杭旖旎风光令人向往,是以奴婢忝做此曲。”
天际一片寡淡云层,其下飘出绞绞雪线,映着那点点灰色薄云,便觉如层层颓灰龙鳞,宫城前的长安笼罩在铺天盖地的茫茫大雪下,隐约可见其轮廓,只是不如春夏那般清晰,苍郁树木多飘零,挂满冰凌。杨昭容远眺长安,道:“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你可去过江南?”绮罗道:“奴婢福浅,未能见过江南。”杨昭容道:“江南多雨,绵延不绝,点滴到天明,雨声极其通透。院前是田,院后是塘,塘边是河。粉黛瓦墙,乌蓬摇橹,可你不知那河上的船,从何而来,又往何处去,它就那般摇摇晃晃,荡开浮萍,惹得水上田凫纷纷摇头摆尾躲进荇草里长鸣聒噪;河道极窄,又无处不达,船摇得虽慢,但两岸酒香绵绵;雨后的月光,清如白银。河岸边树下矮丛里虫鸣声密密匝匝,如另一场急雨。过水乡,处处书坊,灯火通明。词作里的山寺就在那条重重书坊上头。”她的声音温柔婉转,含了三分向往,七分忆念,绣口一吐,便是江南水乡旖旎景象,绮罗不由一叹:“只可惜,如此美景,奴婢此生却无缘一见。”
杨昭容看着那天际的飞雪,道:“本宫在你年岁时也未想到有朝一日竟能站到长安宫阙,听你弹一曲《忆江南》。你的人生还长,将往何处,皆如一纸蝉翼,或浓墨重彩,或寡淡朴素,全仗你如何行笔落墨,见得江南,或是见不得,尚未可知。”仅凭此番觐见,绮罗发现江南对于杨昭容似乎有别样的意义,她句句都在念江南,字字都在忆江南,正如这些年来她对江州的一腔挂念。她顺着她道:“是。”
杨昭容揉了揉额角,似是倦极,云喜将换过的暖炉又放回她手中,道:“昭容,周常侍来过,传了口敕,至尊下朝将往含冰殿,是不是要回去了?”她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对绮罗说道:“你弹的《梦江南》很好,本宫有赏。不过我看你为人处事,倒不是思慕富贵钱财的,倒真真难住本宫。”想了想,又掉头吩咐云喜:“回去将本宫那本《南望集谱》寻出来,赏给她。”云喜闻言,叠声应下,绮罗伏跪于地,恭恭敬敬三次叩首,谢道:“奴婢叩昭容雨露天恩。”
……
待绮罗随云喜往珠镜殿领了赏,又踏雪慢慢折回居处,司乐司的一干乐工却不知如何早已得知消息,团团聚在她院门,甫一见她,便簇上前去,七嘴八舌问起,绮罗一一应答。一个平日里素爱凑趣的乐工问道:“昭容的模样,你可看清了?是不是真如传言中那般美艳。”绮罗如实答道:“昭容丽质天生,窈窕曼妙,有如天人之姿。”其间有人,酸损难当:“小娘子果非池中之物,入司时短,却得昭容青眼相睐。大明宫中,向来有一说,博至尊欢易,取昭容喜难,尤其是这琵琶,含冰殿中八年无琵琶,今日倒教你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小乐工破了例。”唏嘘者有,艳羡者有,众口纷纷,绮罗倒不好再言语,遂辞别众人,往屋里去了。
拟素今日已着人将寅生送回来,红雨一边趴在榻上,一边逗弄几上笼子里的小畜生。她顺了顺它额上油亮的毛发,感慨道:“这几日,我疼得床也下不得,你倒养了个油光水亮,咱们倒也不亏。”绮罗拾掇案上的东西,将杨昭容赏来的乐谱置于其上,笑道:“你心思倒开阔。”红雨嘿然直笑:“那是自然,愁也一日十二时辰,乐也十二时辰,我又何必委屈自己。”顿了顿,又问道:“听说今儿杨昭容赏了你?”绮罗扭头问她:“地都下不得,消息倒还挺灵通。”红雨笑道:“拟素方才送寅生来时与我说的。日后要是昭容度了你,可别忘了我这条孤魂野鬼呐。”绮罗拈了块桂子糕塞她嘴里:“我自个都是孤魂野鬼,拿什么去度化你?”红雨挽着她的臂,晃了晃,将脸贴了过去,道:“绮罗,我总觉得你是有大本事的,潜龙游于潜水,不过形势所迫,但总有一天会腾于苍穹。”绮罗戳了戳她的脑门:“可是最近叫你看书看得腹中有几番墨水?非得说些高深话让我捉摸不透。”说罢,她低头看了红雨一眼,道:“今日我去找过陈姑姑,陈过情,她叫夕月过几日到司乐司来应征。”
笼内猞猁不知缘何突然朝绮罗这边嗅了嗅,颈上汗毛陡然竖了起来,喉咙发出嘶嘶声,双眼警惕地看着她。话音方落脚,它猛地朝笼边一蹿,伸出锐利的爪子,朝绮罗猛然一挥,幸亏红雨眼快,横手格在她身前。寅生由她所养,与她别样不同,这才收回爪子,悻悻踱了两步,卧于笼内,只一双眼,仍不安分地在绮罗身上转来转去。她大吃一惊,愕然道:“它怎么了?”红雨脸色变得煞白:“那晚在含冰殿外,它就是这样,突然魔怔了般。”
绮罗问道:“可有喂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红雨瘪瘪嘴,委屈得就快哭的样子:“殿下送来后,我便是依着他们嘱托照拂,从未胡乱投食。”绮罗看了看寅生,喃喃道:“以前见我它都不会发狂,怎么今日倒这般反常?”红雨一愣,忽想到什么,试探性地小声问道:“是否因为杨昭容的缘故?”绮罗与她对视了一眼,心内了然:“你是说寅生平常不会发狂,只有在遇到杨昭容时才会发狂?”红雨声音越发地低:“上回我们与杨昭容不过一墙之隔,猞猁嗅觉本就灵敏,能问道她身上的气息不足为奇;今日你方从她那回来,染了气息,也不为怪。况且我听她们嚼舌根子,说那珠镜殿的香是至尊赐的一味江南香,味道极其淡雅素净,与别的不同,大明宫里仅有昭容有此特权。”
一件从未念及过的事情忽然隐隐浮现,绮罗不敢深想,不由面色发白,稳了稳自己,略笑笑:“倒有几分道理,不过此事与我们却没有几分瓜葛,日后小心些,再要犯下这种事,我恐怕有十二个脑袋也不够的。”红雨声音轻得很,不知在思虑什么,应了句“好”。
……
夜已经渐渐深了,只是外头仍然飘着雪,棉窗纸外雪影纷飞,屋内的炭盆已熄透,手伸出去,一小会儿就凉透。天上无星辰,亦没有滴漏,也不知已是什么时辰。绮罗辗转难眠,慢慢起身,掌了案前灯,借着一豆灯火,展开杨昭容白日所赐的那本《南望集谱》。粗粗翻了几页,里面记载的都是些琵琶乐谱,调子各异,默然哼唱,倒觉十分悦耳。谱子多由一人所作,卷首书了那人的名字,却是小字——婉婉。绮罗心中暗暗想,这淡雅的小字,和素净的谱子,倒异常相配。这些谱子,极为少见,无论调式,或者旋律,坊间都极为少见,字字句句,又极其怀有江南风情,怪不得取名为《南望集谱》。猛地,她的目光着在一处,那薄如蝉翼的宣纸,白纸黑字,娟秀小巧的字迹,写着“梁浅”二字。
薛朗,字僭安,号梁浅。
那一瞬间,闪过眼前的是浮光掠影,是电闪雷鸣,是久别重逢后复又掀起的滔天巨浪。目光微微下移,下书元和十五年秋于长安。那是十四年前的长安,父亲离开长安的那一年。她心有激流涌动,不知不觉湿了眼眶,手指抚摸在父亲的名字上,久久不能释怀。
她离开江州时,既年幼,又匆匆,父亲的手札文书未留一字傍身。后来她才想到,父亲之所以不留只言片语,或许就是为了她能将一切淡忘,为了这世间所有人都当他们毫无关系。这些年来,她不敢论说父亲,哪怕如红雨般念念娘亲也不可以,那些压抑得死透的思念和渴望堆积如山,压在她的心底。她一直以为它们已然在角落腐烂、死透,化作虚无,却没念及,它们已经融入骨,化进血,成了她的一部分。
在看到与父亲相关的物什时,仍忍不住潸然泪下。泪珠滴在宣纸上,墨迹未有丝毫氤氲痕迹,指腹轻轻摩挲,才发觉,集谱主人为了保存谱子,让人镀了层薄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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