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秦楚木梅月清》第107章 官民之争

    一日之间,向府倒了。
    淮阴城里,世家豪强,人人自危,屹立几十年不倒的向府,震慑群雄的索罗刀,说没了就没了,造成这个局面的人,淮阴土皇帝——罗阎王,不能不让人怀疑,他要对城里反抗竹江帮的一些世家豪强动手了。
    以往,竹江帮是城中一霸,但在向老爷子的领头下,和罗阎王对着干的豪强家族也不在少数,竹江帮以雷霆手段摧毁了向府,如今这种局面,怎能让人不怕?城北王家,聚松轩……尤以这些家族的掌舵人,最是担惊受怕,没有索罗刀坐镇,他们根本没有勇气挑战那个活阎王的威严。
    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两天,他们发现自己仍旧安然无事,罗阎王没有对他们下手,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们也觉得奇怪,为什么罗阎王会放过他们?
    心慈手软?
    他们可从没见过那个活阎王有过这种念头,手下留情更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作风。
    怀着各种猜忌,各种暗地里的小动作,这些天,城里的氛围十分压抑,风云诡谲,每个人心思各异。
    衙门前。
    往日的衙门,冷清得过分,门口的鸣冤鼓尘灰遍布,都快掉漆了,为什么呢?因为百姓们有什么冤屈,从来不会到衙门鸣冤,找县太爷主持公道,还不如去找向老爷子来得快,向老爷子用嘴说理,咱们的钱大人,只会用钱说理。
    然而,现在的衙门却是换了一番景象,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一大群平民百姓端坐在街上,密密麻麻跟蚂蚁似的,持着数条白色横幅,横幅上写着一行行血淋淋的大字,内容颇有意思。
    “向府无罪!向老无罪!”
    “是非黑白,明镜高悬!”
    “冤!冤!冤!”
    坐在地上的百姓们没有吵,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坐着,每个人都不说话,但是,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到他们平静底下的熊熊怒火,毫不怀疑,若是有人敢招惹他们,铁定会在第一时间被他们撕成碎片。
    这些百姓此刻无比愤怒,为向府而怒,为向老爷子而怒,但都听从冷玄通等人的说服,将怒火压抑下来,以一种沉默的方式,无声抗议衙门查封向府。
    此外,衙门门口,一排栅栏将门口的官兵和百姓们完全隔绝,一队队的官兵捕快躲在栅栏后边,手持刀械,严阵以待,两拨人马把整个衙门堵得死死,水泄不通,这些多人聚集在一起营造的沉重压力,让衙门的人丝毫不敢大意,当然,他们也不敢暴力镇压这群百姓,三两个还好,无所顾忌,直接打个八十大板扔进牢里,可如今足足数百名百姓,便是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也不敢恣意行事。
    此时,在衙门侧对面的胡同巷子里,有三个身影站在阴暗角落里,静静地看着门口两拨人的对峙。
    这三人,正是离开了老工匠家的楚木三人,在徐福永口中得到了有用的消息,楚木不急着出城,而是偕同绝刀和冷玄通,通通来到衙门查看情况。
    看到门口这数百平民无声的抗议,那些个官兵捕快,个个神情紧张,手脚冒汗,楚木暗中感慨,民不与官斗,在很多百姓眼里,进了官府和进了阎王殿,其实没多大区别,遑论正面抗议官府,这天下间,还有哪里可以见到这样的情形?
    而这,就是向老爷子的威望啊!
    冷玄通叹道:“本来就有一批百姓不忿官府查封向府,在衙门游行抗议,经过我们的游说,又增加了一批人,依照你的建议,我们让百姓们不闹,这样安静地进行抗议,果然,官府真的不敢出力镇压。”
    楚木淡淡笑道:“在百姓看来,淮阴的父母官名义上是姓钱的狗官,实际上却是向老爷子,向老爷子这些年做了很多善事,对淮阴百姓有大恩,而大多数人都是懂得知恩图报的,狗官凭空捏造的那几条罪名,又有几个人会真正相信呢?”
    “你确定这样狗官就不会帮着罗阎王对付我们了?”
    “他不会的,民心即为天心,以这样方式去给官府压力,狗官短时间内是不敢再对我们做什么的,数百百姓围坐衙门,这事儿不是简单事儿,若是呈报上司,有他喝一壶的,他现在只会想着怎么才能平息此事,根本没空管我们,进一步迫害向府,矛盾只会更加激化,反而,没有上司的命令,他更不敢调兵镇压百姓,这样做只会断了他的官途,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楚木冷笑,竹江帮勾结官府,二者联手,他们自以为自己就是淮阴的皇帝,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那他就要让他们尝尝,在竹江帮和官府欺压下,忍气吞声这么多年,那么多百姓心里潜藏的愤怒。
    所谓愚民,愚民,或许百姓们真的不会去想太多,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拥护谁,但是,你要是过分激怒他们,他们团结起来,能把天都捅出一个窟窿,古往今来,平凡百姓们因为官府暴行揭竿而起,把王朝掀了个底朝天,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
    犹记得,盗圣曾经说过,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天下是天下人共同的天下,绝非某个人可以一手遮天,哪怕是皇帝,可惜,当权者往往沉醉在权利斗争中,迷失了治理天下的方向,让百姓们痛苦不堪。
    当时听到这话,楚木十分震惊,因为这种话听来,冒犯天威,大逆不道,若是让当朝圣上听了,足以治上一个株连九族的大罪。
    或许是对什么天下什么朝廷没多大概念,又或许是年少叛逆谁也不服的关系,楚木虽然心里震惊,却欣然接受这种观念,他自小生活在底层,但从不会逆来顺受,最厌恶的,也是那些身处高位欺压底层人士的当权者。
    天下是天下人共同的天下,这句话听了倍儿爽。
    所以,楚木提出了这个建议,借助百姓的力量去对抗官府,显然这是正确的,盗圣的思虑,在这个淮阴衙门口,得到了充分体现。
    小小的淮阴城,无意中折射出了整个九州天下的现状,官民矛盾,内乱重重,派系斗争,敌寇汹汹……所有的问题,在大秦历景运十三年这个时候,通通爆发了,并且以一种极其快速的速度蔓延天下,然而,却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情况。
    京师荣华,无上权利,完全遮蔽了当权者的眼睛,皇城宫闱中醉生梦死的那些人,隔着高耸的城墙,怎么会看到天下百姓的凄凉?蛮贼入侵,他们看到了,但他们只是害怕自己的权利被剥夺,绝非担忧子民的性命安危,他们看不到的是,大厦将倾之际,百姓们心中深藏的愤怒已经快要燃烧起来,而那些注意到了的人,要么选择闭目不见,要么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能力改变这个情况的人,在十年前,随着一支军队的覆灭,似乎也都已经消失人世了。
    九州的未来,尚不可知。
    穷苦百姓们悲泣的声音,还有谁能听到?
    北境九关,城门口满地的尸体,究竟是为谁躺下?
    九泉下的那个伟岸身影,不知是否还在为这个叫做大秦的土地流泪?
    这个天下,早已千疮百孔,这个大秦,也已不再是当年盛世。
    回神之后,楚木有些惊讶,自己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些东西?要知道,过去那个只顾三餐温饱的乞丐,从来不会想过这些天下大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那个在雍州城底层挣扎的小乞丐的处世原则。
    衙门门口两拨人仍在无声的对峙,暂时不会有什么情况发生,抛开所有的思虑,楚木准备离开,招招手道:“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了,我们走吧。”
    冷玄通紧随其后,问道:“去哪?回尘冰庄园吗?”
    “不!我们去一趟东华府。”
    冷玄通大吃一惊,绝刀也微微皱眉,不明所以,冷玄通跑近两步,急问:“东华府?不是,咱们去东华府干嘛?”
    “老爷子是在东华府出的事,不管东华府和这档子事有没有干系,咱们都得找他讨个说法,顺便也可以查一查老爷子的下落。”
    ——
    衙门内邸。
    县太爷钱百万忙得焦头烂额,今天衙门门口突然涌来一大批百姓示威,把整个衙门围得水泄不通,他吓得心都快炸裂了,因为查封向府的关系,这两天时不时有一些人在衙门门口游行示威,但那也只是少数,派人驱逐干净便是,可今天莫名其妙就多了这么多人,当他看到门口密密麻麻坐着那么多人,差点没吓死,生怕他们冲进来要了他的命,他紧急调动了大批官兵协同捕快在门口布下防线,准备暴力镇压,谁知这群百姓并没有任何僭越行为,不吵不闹,就这样静静坐着,举着横幅。
    然而,就是这样,他才更加恐慌。
    能打能杀吗?
    不能,除非他不想戴头上这顶乌纱帽。
    要是门口的百姓冲进衙门也就算了,他可以上禀州司,把这些人当做暴民,派兵强行镇压便是,纵是全都杀了,上头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可他们这样子堵在衙门门口,不吵不闹的,个个像是受了气不敢说话的媳妇似的,他哪还敢胡乱下令?
    这事儿闹大了,不仅乌纱帽保不住,身家性命都无法保障,百姓们的无声抗议,算是把这个淮阴父母官逼到了四角。
    “刁民!刁民!”钱县令脸色看上去十分难看,整个人气急败坏的,在厅子里来回踱步,烦躁不堪。
    身边小心伺候的师爷,小声道:“大人,淮水的里长曲峰来消息,淮水镇的百姓天天游行示威,那些乡绅族老,都快把曲峰他们几个的家中屋顶盖掀了,曲峰一步无法踏出家门,他说希望大人出面解决此事。”
    钱百万一怔,随即暴怒不已,吼道:“淮水镇?这他娘的那儿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您忘了,前些年淮河暴涨,淹了淮水镇,损失惨重,上头拨不下来银两赈灾,是向府出人出钱救济灾民,救了淮水镇,他们估计和门口坐着那群百姓一样,为了向府的事儿闹官府呢。”
    “刁民!反了天了!”
    钱县令怒极大吼,脸色铁青,他没有想到,查封向府给他自己带来了天大的麻烦事,城里的百姓要造反,城外的百姓也要造反,他远远低估了那位向府的老爷子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时至今时,他忍不住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贪财收了罗阎王送给他的那一万两银子和十箱金银珠宝。
    “大人,现在怎么办?”
    钱百万狠狠瞪了师爷一眼,大声骂道:“怎么办?我他娘的怎么知道怎么办?”
    师爷小声提议道:“大人,不如这样,咱们杀鸡儆猴,把几个闹事的杀了,震震这群刁民?”
    “不行!”
    钱百万断然否定,骂道:“你能不能用点脑子?万一他们铁了心要闹事,杀了一两个,根本不管用,怕还会引起民愤,京师巡察使大人快要南下江南道了,咱们这儿离金陵这么近,巡察使第一个查的就是淮阴,在这个时候出这种大事,你是想我被巡察使割了脑袋不成?”
    “那——那放了向府的人,平息民怨?”
    钱百万烦躁地摆摆手,目光不自觉看向里屋,那里放着十箱金银珠宝,下意识又摸摸兜里,兜里的一万两票子尚有余温。
    这笔大钱,没了未免可惜。
    他犹豫不决,踱步思考,片刻后,道:“把关押的向府众人从牢里放出来,但不得让他们自由活动,先——先把他们禁闭衙门,和他们说说,看看他们能不能说服百姓不要闹事,答应他们一些条件也无妨,总之,必须让门口这些刁民撤了。还有,去给罗奉天带个信,当初说好了,我帮他搞垮向府,他得负责后续的所有事态反弹,现在是他出手的时候了,他要是没法摆平这档子事儿,立即放了向府众人,撤销所有罪状,巡察使巡察在即,本官的地盘绝不能出事!”
    师爷得令离去,剩下钱百万一人站在厅里,看向门口的方向,看得久了,他脸色一点点变了,眼里惧意浓浓,肥胖的身子砰地一声倒在椅子上,竟是不敢再看门口一眼,低着头,神色阴晴不定。
    衙门口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平静沉默,波澜不起,可不知为何,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好像无形中,有无数双充满怒火的眼睛在死死盯着他,这种可怕的感觉,令得他快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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