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潇湘北冥君夜》第304章 个铃

    她教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新人，即使是何四这等人，也是从她手上教出来的。何四如今的成就，真算是辱没尊师了。
    个铃的人很好，足可以称得上是为人师表，平易近人了。拜托她的事情，只要不触及原则，捎带手的，她都能给办了。但她对于学术方便，却极其严格。这一点何四印象深刻，以前做学生的时候，就没少挨她的手板。
    虽然说是有教无类吧，但何四从没想到要学到一身横世的本领，当然他也学不来。他只想能够保全自己就行了。个铃似乎也从来没弄明白一个道理，人和人是不同的，总有资质平庸的那一类。
    何四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件事：那是毕业的时候，个铃给了每个人一项结业考核。当然是不可能做到针对每一个人的特点，但即使同样的一门考核，不同的人也能发挥出各自不同的创造。
    何四接到的，是一个连击法阵的考核。
    法阵是四院学习中很重要的一项，像何四这类身体条件没什么特异之处，各方面都马马虎虎的人。最适合学习法阵，做一个后排的辅助。
    而连击是每一个法阵派都应该掌握的技巧，多种法阵的衔接，远甚于单一阵法的威力。但何四搜罗了一遍自己所熟用的法阵，发现自己是一只抖不出什么货的破罐子。
    想来想去，如果什么也做的话，又要招来个铃的一顿臭骂了。没准还毕不了业，被派去扫厕所什么的。
    后来个铃觉得这个可能有难度，于是将题目改成自创招式或法阵，必须中级以上。何四苦心琢磨了半个月，终于鼓捣出一个守护阵，像一口符文镂空半透明金色大钟罩住自己。
    “没错，这就是金钟罩，高级守护型阵法，时效有两个小时呢！我原本的设计是七个，层层上叠，到时候就叫浮屠塔或者玲珑宝塔。由于时间太紧，所以呵呵……不过这一层的金钟已经具备极强的防护力了！”
    何四很得意，却挨了个铃一顿臭骂：“何四，你知道妖族先祖创造守护阵的意义是什么吗，是为了保护那些老弱幼小的族人。青壮年在外面战斗，为他们赢得更多的生存机会。你想要自保，不如戴个龟壳子缩起来，你这个就真挺像。两个小时，足够叛妖追杀你所珍视的人到忘川边，把他们的尸体抛进河里，然后回过头来解决你这个连大小便都无处料理的胆小鬼！你不是喜欢呆在里面吗，这两个小时你给我哪儿也不准去！”
    个铃的形象一向是和蔼可亲的，她是个正直的教育者。至于她为什么恶言相向，完全可以把那理解为爱之深责之切。
    但那一次的确是何四人生中最漫长的两个小时，他像笼里的猴子被校友轮流参观。试着出去，但是出不去，这阵法内里尤其坚固。也就是那个时候，何四发现它更适合做禁锢阵。
    好在这个阵的命中率还是挺高的，何四用它逮过野味，屡试不爽。
    于是这个阵就成了何四唯一学会的，可以称得上拿手的技能。
    尽管测评上给了一个大大的“丙”字，是最末等。可何四还是毕业了，也没有被派去扫厕所。他成了一个小卒子，这似乎是一条最为顺理成章的路途。
    何四试想想，如果从一开始就遵循个铃的谆谆教导，努力学习的话。没准现在已经通过正规的途径摆脱家族的命运了。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即使是底层世家，偶尔也会出一两个出类拔萃的人才。
    四院谨小慎微，却又十分惜才。这样的人，一多半是被招进了某些秘密部队里面。
    何四不知道那里面的人是做些什么的，至少要比自己现在的待遇要好得多吧。
    所以何四一直觉得心里有愧，这么多年了，很少拜望个铃。四院最后一次盛大的谢师宴上，何四也是坐在角落里。他默默地看着个铃，她真是传奇的女妖啊，年华都不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吗？每一次见到她，她都是那么明艳动人，像一缕春风。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不管是资质平庸的，还是天赋异禀的，只要是个铃教过的，她都会记得。
    何四再次路过学院区的时候，又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理论也是很重要的。更多的，是兵刃碰撞、法术发动时咻咻咻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熟悉，何四突然很失落。人通常会在失去那段光阴的时候，才回想起它的可贵。四院的妖族，最无忧无路的一段时光，就是在学院区度过的。
    如果何四是衣锦还乡，自然有另一番心境。学院区会给他树碑立传入教材，他的模样挂在墙壁，为那些后生小子评论和仰慕着。个铃会着盛装来迎接他，并且力邀他为学生们做法术的演示。然后那些学生们会起哄，开老师的花边玩笑……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当如梦幻一般！
    何四贴在窗外，如此胡思乱想着。
    “老师，窗外有一个怪人在看着你呢！”学生们眼尖，是因为看了小差，上课的时候经常神游在外。
    “何四！”个铃也转过头来。
    何四立马就蹲下，藏在墙根底下。还是这样，每次见她都那么紧张。我太没用了，是一个小卒子，只比扫厕所的好那么一点点。我没脸见她，可是被发现了为什么要躲起来，直接跑掉不是更干脆吗？
    何四心里还是期待，期待见到她的。
    个铃叫学生们自习，走到窗外的空地，找到何四，笑眯眯地对他说：“真是好久不见啊！”
    她双手撑着膝盖，身体半弓着，还是像当初一样，当何四是小朋友的视角。尽管何四站起来，已经比她高出了半头。
    她越是客气，何四越是不知该如何自处。倒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这要是和当初一样，板着脸上来，眉毛一拧，指着他的鼻子就骂：做什么都不用功，又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何四就该感动涕零，幸福地冒泡了。
    可不会那样，妖族和人类一样，成年了，就生分了。不管何四再地位再怎么低下，与个铃到底还分属同僚，再也不是师生关系了。
    “你小子，多久没来看过我了？有十年了吧。你看看，个子都长这么高了。我早说过，不要妄自菲薄，你们一族，天生一副挺拔的筋骨。这难道就不是特异之处吗？”个铃拿手比划着两个人的身高。
    光从外表看，何四其实也并不是那么不起眼。就如个铃说的那样，何四身形挺拔，其实是练武的好材料。当初个铃从一帮子的新生中，一眼就看到了他。那时候就有点鹤立鸡群的样子。可是一番调教下来，却发现是个心头有余的绣花枕头。
    何四也想上进，可总是力不从心，总觉得，辜负了个铃的一腔热诚。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又老是闪闪缩缩的。小时候可不这样，那会儿虽然脑子笨点儿，但性格开朗啊，可会黏人呢。你记不记得那一次，新来的小家伙们，看你长了一副憨大的个子，常常欺负你。你平时咬牙忍着，我一到你就扑过来抱着我不撒手，哭个没完没了的。呵呵，想想，真是怪可怜的样子呢。”
    个铃谈笑风生着，只是把这当作一个小孩子的撒娇罢了。可这一说出来，却把何四臊得不行。他面红耳赤，脸上像火烧一样。那时候何四懵懵懂懂的，觉得个铃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每次都是踩着云彩进来的。
    这种仰慕，一直伴随着何四的年少。直到何四越来越大，与个铃的地位天差地别，次觉得自己当初的种种，简直形同亵渎。
    其实何四与个铃，年龄上隔着两辈儿呢。但她与何四站在一起，看起来却有太多的违和。妖族就有这一点好，年纪不写在脸上。个铃又是四院最擅长养颜的女妖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何四的学妹呢。
    “老师，十年的时间对我们妖族而言并不长。可却足以决定一生的走向了。您一生的志向是有教无类，可有些人，不管怎么闹腾，也跳不出圈去。我注定是小卒子的世家，再承蒙您的悉心教导，也终归虚妄。”何四说。
    “你是觉得没脸见我是吧，这又何必呢。天底下每一个老师都希望桃李满天下，我也是一样的。但我只是四院一个教书的，我只负责把我所学的传播下去。而你们接下来会去做些什么，就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了。就算成不了桃李，师生的恩情就要这么淡漠掉吗？其实说起来，觉得对不住的，应该是我才对。”个铃说。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何四不解。
    “还记得你结业考核的时候，用了一手叫什么金钟罩的防御术吧，还可以有七层的进阶。怎么样，现在已练到七层了么？”个铃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