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女梦真沈梦真顾九》第21章 沈家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沈梦真再次陷入了彻底的黑暗,无悲无喜,无痛无忧,十足痛快极了。
    她放纵着自己的意识,回想了很多事情,如今全都不重要了。
    她终于可以归于无,了却这些俗世羁绊,只是这不断落下的雨水实在有些烦人,不但没有停的趋势,反而越演越烈。
    沈梦真想用手去遮挡这些雨水,身子却像山一样,丝毫不听使唤。
    她想了又想,实在想不通为何虚无之中也会有雨水,只好努力聚齐意识,向着身边光亮的地方不断挪动。
    她越追,那光亮越远,如此几番,沈梦真来了斗志,奋力地朝着光亮纵身一跃。
    “唔,好痛啊。”沈梦真眯着眼,只觉阳光如此刺眼,脑子一时还回不过神来,呆呆地看着搂着她的沈辞,只见他嘴不停地张合了几下,脸上老泪纵横,显然十分惊喜。
    沈辞见沈梦真终于有了意识,喜极而泣,连忙让云裳去请何太医过府一看。又嘱咐云薇端了参茶来给沈梦真润口。
    “父亲?你怎么在这?顾九呢?”话一出口,嘶哑的声音将沈梦真自己唬了一跳,她又试着发了几次声,终是接过参茶老实地灌了好几口。
    沈辞抹了一把眼泪,握着沈梦真的右手道:“那日是顾世子将你送回来的,爹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只是不急于一时,等你身子好些了,爹一一讲给你听,真真,你……”话还没说完,见沈梦真右手无力地低垂在自己掌中,沈辞心里一痛,又是掉了好些泪,哽咽到说不出话。
    沈梦真这才明白,虚无之中那烦人的雨水缘何只落在自己身上。
    她带着暖意道:“父亲,梦真的右手是天命,与这案子没有关系的,即便没有出这趟远门,梦真的右手也保不住,父亲不要再伤心自责,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沈辞一向傲然,甚少情绪外漏。
    今日见梦真因为自己差点丢了性命,心中懊悔不已,恨不能替她去承受这些苦痛。
    听沈梦真到如今还想着安慰自己,心里更是心疼梦真。他将梦真扶着坐起,又仔细地盖了被,坐在一旁反而不知如何开口,只佝偻着身子垂着头,足足老了十岁。
    沈梦真见沈辞发丝中花白了一片,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心下难过不已。
    前世她也曾有个未出世的孩子,眼下对于沈辞的心境格外感同身受。她想了想,让云薇去拿了纸笔过来,对沈辞安慰道:“父亲,你不能倒下,梦真以后只能靠父亲保护周全了,至于右手,慢慢养着就是。”
    又用左手拿起笔,利落的写了几个字道:“您看,左手也可以写字,父亲还是快些回去休息,若您也累倒了,到时候可就没人替梦真撑腰了。”
    沈辞接过沈梦真左手写的小楷,只见字体俊秀,倒像是练了许久。他暗暗抓紧了衣袖,看了许久才叹气道:“我等着何太医过来看过再走,你这两日莫要忧心,父亲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父亲,眼下非常时期,还是不要与太后硬碰硬的好,女儿无事的,父亲切勿急进,毁了沈家百年基业。”
    沈梦真知道若是按着沈辞的脾气,怕要将这件事揪个底朝天,她自然明白沈辞为人父母的心情,只是眼下,稍有不慎,就会将沈家推向断头台。
    听沈梦真语气笃定,沈辞讶然道:“你怎知与太后有关?”
    又见沈梦真嘴唇依旧有些开裂,吩咐云薇沾湿了帕子替沈梦真润唇,摆手道:“此事你莫要插手,好好养伤。想吃什么就告诉赵姨娘,她会亲自操持你的起居。”
    “老爷,姑娘,何太医到了。”
    沈辞朝着云裳点了点头,亲自去迎接何太医,云裳红肿着眼上前将沈梦真榻上的帘子放下,才立在一旁福了福身子,按照何太医的指示将沈梦真的手腕放在外面。
    何太医见屋内众人全红着眼睛,也听说了沈梦真的事,心中对这个勇敢的姑娘有些好感,也不多说,仔细的把着脉,只是他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弄的众人七上八下。
    云薇年纪小,见何太医半日还不说话,心中伤感,眼泪流个不停。
    林嬷嬷忙将她支使出去,又给沈辞换了一杯新茶。顺带安慰地拍了拍云裳,低声道:“莫怕,姑娘吉人天相。”
    大约七八个息的时间,何太医才坐在桌前写了方子,朝着沈辞恭喜道:“令爱已然脱离危险,目前只需好好静养,时日一到就可复原。只是这姑娘心思深沉,容易伤脾,还是要多加宽慰,这人参养荣汤每服四大钱,用水一盏半,加生姜三片,大枣二枚,煎至七分,去滓,空腹服。若是有什么不妥,再遣人来叫我便是,何某告辞。”
    沈辞忙让云裳去药房抓药,自己送了何太医出去。林嬷嬷将帘子挂好,坐在沈梦真身边,柔和道:“姑娘,可需要些什么?”
    沈梦真一见林嬷嬷顿时心生好感。
    都说相由心生,这林若云虽已年过四十,因着生得美如西子又保养得当,肌肤又嫩又白,眉眼自成一股贵态。
    沈梦真不由疑惑道:“林嬷嬷从前家是哪里?听嬷嬷口音倒不像是西京本地人氏。”
    林嬷嬷轻轻按摩着沈梦真右手道:“奴婢从前生过一场大病,醒来时记忆全无,身边只有云薇那孩子,幸好老天怜悯,让奴婢遇到了林管家,才能有安稳日子过。”
    “林嬷嬷没想过找回记忆么?”沈梦真仔细瞧了林嬷嬷眉眼,只觉有些熟悉。
    还没来得及细想,脑中嗡鸣声一片,沈梦真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沈辞前脚刚送了何太医出门,又听下人急匆匆来禀,说是沈梦真又晕了过去,急忙让人去追何太医马车,自己匆匆忙忙赶向辛夷院。
    路上遇见张氏带着两位姨娘,沈辞眼见张氏眉眼带笑,心中寒了几分,顿了顿打发了张氏跟何姨娘,只带赵姨娘进了辛夷院。
    张氏已经有些时日没见过沈辞,听说沈梦真又晕了过去,特意打扮了几分,将何姨娘、赵姨娘一起叫上,想突显一下母女情深。
    却没料到沈辞竟然禁止她踏入辛夷院,只得狠狠地朝着辛夷院啐了几口,回到华慈院仍觉不解气,打发了何姨娘出去。
    才让华吉拿出做了法事的巫蛊娃娃,一面捻着针,一面念念有词。
    足足念了一刻钟,又让华吉去将巫蛊娃娃寻个空档偷埋在辛夷院内。
    这九月的天,日头再猛烈,也终是抵挡不住即将到来的寒意。
    梦月蒙了脸领着丫鬟姚黄,照例来向张氏请安,这几天张氏总是神色沉闷,只有梦娇才能略微逗张氏一笑。
    可眼下梦娇初来葵水,无法见人,梦月只好特意想了几个笑话准备让张氏解解闷。
    一进正房,见张氏身心舒畅地喝着茶,忙行了礼问道:“母亲今日神色真不错,可有什么喜事么?”
    “自然是喜事,挡着你运的人就要死了,母亲怎会不喜?”张氏有些阴沉沉地笑道。
    梦月最近因为服药不能见风的缘故,身上穿了厚厚一层。此刻仍是被张氏笑的头皮发麻,全身战栗,出了一身冷汗。
    她以为张氏只是随口咒了沈梦真几句,并没放在心上,坐了一会见桌上摆放着几支锐利的钢针,疑惑道:“母亲用这么长的针做什么?这也不像缝被用的。”
    张氏也不避讳:“自然用来扎那个贱人的,我儿心善,怎么会见过这种东西。”
    梦月自是不明白,还要询问。只听知秋院差人来请张氏,只好帮着张氏匆匆整理了一下,送张氏出了华慈院。
    姚黄见梦月心事重重,以为她忧心沈梦真伤势,宽慰道:“姑娘安心,有何太医在,二姑娘定能脱险。”
    梦月乍听沈梦真的名字,心中突突跳个不停,忙低声嘱咐姚黄去打听华吉刚去了何处,自己坐在穿山游廊里的凉亭中焦急的等待。
    坐了许久,梦月只觉身上凉意渐重,左右不见姚黄回来,一横心自己先去了辛夷院。
    还没进了辛夷院,就与一人撞了满怀,梦月仔细一瞧,这鬼祟模样的正是华吉,心中越发不安,一把抓住要跑的华吉厉声问道:“你跑什么?”
    “姑娘,你还是先不要来辛夷院的好,奴婢也不是故意的。”华吉一面东瞅西望,一面朝着梦月哀求道。
    梦月见她有鬼,佯装知情诈道:“母亲怕你毛躁,特意嘱咐我来看看,你还不速速告知与我。”华吉见梦月一人,心下信了几分,又瞧着梦月面色沉静,忙细细地将张氏的嘱咐忙告诉了她。
    梦月听的心惊肉跳,梦真眼下正处在危急关头,若此事灵验,梦真必难逃一死,母亲为何如此糊涂。
    她站在辛夷院外,一时陷入两难之地。见华吉一脸心虚,挥了挥手示意华吉先走,心中却犹如被火煎炸。母女之情与手足之义,如何才能保全她们两人?
    她定定地望着天空,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错事,又念及因果报应,心中一片清明。
    见林嬷嬷领着云裳从正房里将要出来,梦月深吸了一口气,摘下蒙在脸上的白纱,抽出头上的金簪,身形有些不稳地走到辛夷院西北角,按着华吉的说辞找到了刚被铺好的泥土,一点一点挖了起来。
    林嬷嬷眼尖,见梦月似乎挖出来什么,低声嘱咐云裳去将老爷请出来,自己悄悄站在梦月背后,冷道:“大姑娘,收手吧,莫要在错下去了。”
    梦月哆嗦着抱起巫蛊娃娃,想起母亲的样子,将发抖的手藏在袖子里,努力装出一副狠毒的样子,转身笑道:“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我也不再瞒着。若是能耐便处置了我。”
    沈辞刚从屋中出来,就看到梦月形容恐怖,手里还拿着一个扎满钢针的破旧娃娃,本还想细问问发生何事,却听梦月已然承认。
    心里凉了半截,有些胸闷道:“你既然承认做出如此恶毒之事,我也无法再将你养在家中,明日就让张氏将你送去沈家庄。至于你议亲的事,我会上奏朝堂,禀你言行有失,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赵姨娘见沈辞气的浑身发抖。
    只好吩咐下人先将梦月送回鹿韭院,又遣人去知会了老夫人,才扶着沈辞回到屋里,顺着他的背道:“老爷,眼下是二姑娘最要紧的时候,你可万不能倒下。这屋里看着太平,不知藏了多少拿不上台面的丑事,眼下只有你在,才能护二姑娘周全。”
    沈辞却是万万没想到连梦月都如此记恨沈梦真,想起昨日老夫人的话,眉头又深锁了几分,靠在赵姨娘怀里颓然道:“等梦真好了,我们就给她议亲吧。”
    赵姨娘搂着沈辞,心里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道:“但愿冯公子能好好待姑娘。”
    窗外的紫金树似是被风吹得厉害了,香气越发浓郁。
    云薇怕沈梦真着了风,忙过去关上窗户。
    顺势一瞧,才发现书桌上好像少了点什么,再仔细一查,原来是姑娘之前缝制的荷包不见了。
    云薇知道姑娘为这个荷包掉了多少泪,赶紧左右翻着找了起来。
    沈辞本就心烦,如今见云薇东翻西找,喝道:“找什么要紧的东西?”
    云薇红着眼默不吭声,林嬷嬷见着,拉过云薇问了原因,低声道:“不要添乱,去外面好好守着院子,莫要让那些心思歹毒的人偷溜进来。”
    云薇还想解释,但见沈梦真依旧闭着眼毫无生气,心中更加焦躁,掀了帘子,坐在紫金树下小声祈祷着。
    这一日,不知何处何时何人吹奏起了洞箫,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沈辞坐在喝了药沉睡的沈梦真身边,听着这悠悠情丝,叹道:“实乃孽缘,实乃孽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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