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真顾九》第38章 沈家旧事 下

    沈言唐……
    当年的云西第一女郎已经做了太久的沈刘氏。
    这屋里的摆设,一物一件都和他去之前一样。沈老夫人握着颈间的玉佩,温润的触感熨帖着她孤寂的心,“张嬷嬷,你当年也伺候过老太爷,你还记得他的长相么?”
    身边之人没有丝毫犹豫,言语中仍是一片赤诚。
    “老太爷风姿俊秀,见之忘俗。”
    张嬷嬷难得的没有揣测沈老夫人的意思,微微抬起头,眼中全是往事。若不是为了他们的孩子,又如何能被沈刘氏压制三十年。
    “是么?你倒是好记性,我如今已记不起他的样貌了。这日子过的太久了,没想到你还记着。”
    沈老夫人不屑地瞪了张嬷嬷一眼,再如花的美眷,经过岁月蹉跎,还不是一样人老珠黄,譬如昨日黄花。再惦着他,不也还是另嫁他人?
    “沈言唐啊,沈言唐,你怕是如何都想不到,最后只有我,刘明兰,为你守了一辈子。”沈老夫人越想越苍凉,形容几度癫狂,哪里还有半分清醒。
    她眼中含泪,愤恨地看着一旁的张嬷嬷,怒道:“若不是你趁我有孕设计了言唐,我腹中骨肉又怎么没了。张心蕊,你要记着,你欠我的,是这一辈子!”
    似不解恨,沈老夫人又拔下头上的金簪朝着张嬷嬷狠狠扎了几下,直至金簪见血,方才罢休。
    “老夫人莫要动气,当年是奴婢不识好歹,奴婢愿意一辈子为老夫人做牛做马,还请老夫人莫要再为难辞儿一家。”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称呼我儿?”沈老夫人刚顺了一口气,听张嬷嬷语气怨怼,用尽力气把手中的茶杯砸向张嬷嬷,登时血流如注。
    张嬷嬷伏在地上,不哭不喊,对于这种情形已经逆来顺受。
    “沈辞是我的儿子,你若是再胡言乱语。你那天仙似的善儿,就不是送进何府这么了事了。”
    “奴婢一时忘我,还请老夫人恕罪。多谢老夫人体恤,多谢老夫人疼爱善儿。”
    张嬷嬷鬓角血迹斑斑,如今接连磕着响头,血滴渗入地面,暗红一片,实在惊心。
    沈老夫人将刚才那把金簪扔在张嬷嬷面前,冷道:“这物件沾了你的血,我看着嫌恶心。你一向喜欢我的东西,这支就送给你的善儿,还不好好收着?”
    “奴婢多谢老夫人赐簪。”张嬷嬷松了口气,拾起金簪小心地放进帕子里包好。只跪在老夫人面前,不敢出声。
    “行了,今日看你厌烦,叫秋月来伺候。你的伤,按照老规矩处理。”见张嬷嬷起身困难,沈老夫人颇为不耐,将案上的果盘统统扔在张嬷嬷身上,怒道:“怎么?在我面前倚老卖老?”
    张嬷嬷不敢接茬,只好强撑着站起身,朝着沈老夫人行了礼,换了秋月进来。
    门口守着的秋兰,被张嬷嬷额头的伤口唬了一跳。听着里屋里没有动静,才悄悄拿了伤药坐在张嬷嬷跟前,熟练地帮她上药。
    “嬷嬷这是又怎么了,最近老夫人脾气忽好忽坏,怎地今日又拿嬷嬷撒气?”秋兰进来的日子不长,平时因着张嬷嬷照拂,总算没出过差错。
    沈老夫人平日里说一不二,院子里的丫头都怕极了她。
    好在沈老夫人近几年常常念经拜佛,性子已经平和了许多。
    秋兰甚少见到张嬷嬷如此,但自从今年九月份开始,老夫人脾气一日糟过一日。原先还只是打骂张嬷嬷,今天却是见了血。
    当下有些为张嬷嬷抱不平,低声道:“嬷嬷如今儿女双全,家中也有良田。为何不辞去这差事,安安乐乐在家享福?”
    张嬷嬷长叹一口气,递上一管药膏,神情哀伤摇头道:“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替他守着这一方天地。你还是用这药膏替我包扎吧。”
    秋兰接过药膏,仍是不解,“嬷嬷为何总在受伤时用这腐肌膏?”
    “你太年轻,不会懂的。这不是腐肌膏。”
    张嬷嬷凄然一笑,并不解释。这些前尘往事,已经随风而去。折磨她的,从来都不是可怜的沈刘氏。
    “嬷嬷是不是被人哄骗了。这药膏我在老夫人房里见过的,的确是腐肌膏。”
    张嬷嬷止住秋兰,抹了一把腐肌膏遮在伤口上。刺骨的疼痛,搅得张嬷嬷五脏俱焚,面上仍是安安静静。
    秋兰看了一眼张嬷嬷,所有的疑问都随着她的眼泪烟消云散。
    这内院,从来都不缺爱恨情仇。
    即便今日情如姐妹,也有可能转瞬分道扬镳。
    正如风吹花落,人死灯灭。这一辈子的纠缠,除了死亡,也就只有惨烈的收场,才能抚平那些疼痛的岁月。
    沈梦真坐在屋外的游廊上,看着在院子里打闹的云裳、云薇,心中略略有些不适。
    “姑娘,可是胸口又疼了?”
    林嬷嬷将披风披在沈梦真肩上,见她一脸忧愁,柔声道:“姑娘近日来又开始皱眉了,太医也说过,姑娘思虑太重。凡事还是要看开些好。”
    “嬷嬷,若是事情的真相会伤到自己关心的人,还应不应该继续?”
    “这就要看是什么事。若是有足够的缘由去揭露真相,以奴婢的性子必然是要做的。谎话就是谎话,没有什么借口能逃避的。”
    沈梦真摸着右手的姻缘绳,喃喃自语道:“有足够的缘由?”
    林嬷嬷点了点头道:“虽然不知姑娘为难的是什么。但我素日里瞧着姑娘是个心软的,今日种种不过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着。如今姑娘踌躇,是人性所致。”
    沈梦真靠在廊柱上,只觉心中仍是冰冷一片,艰难道:“嬷嬷看错了,我不是那良善之辈。”
    “姑娘又在自我折磨了。若不是心善之人,又怎么会犹豫至此,踟蹰难行?”
    沈梦真看着娘亲临去前留给她的紫金树,渐渐安稳下来。
    她们下手的时候又何曾怜惜过无辜的郭氏?亲娘死因成迷,父亲仍被蒙蔽双眼。眼下,辛夷院中人还齐全,若不是她及时重生,这偌大的辛夷院又怎么会如此安逸?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沈梦真狠狠地将右手砸在廊柱上,笑的格外低落:“是我太过妇人之仁,她们又何曾放过一人?”
    云裳从没见过沈梦真如此,心中又惊又怕,话一出口,立马惹得云薇嫌弃不已,“姑娘,右手不痛吗?”
    “姑娘又是何苦?与其终日在此痛苦难忍,姑娘何不跟着顾世子一走了之?”
    林嬷嬷把沈梦真通红的右手握在自己手中,仔细检查了几次,才用云薇拿来的药酒反复搓揉着。
    见沈梦真眼中含泪,劝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口,改口道:“若不是有必然的缘由,想必姑娘也不会如此折磨自己。是奴婢说的太过轻巧,以为姑娘不过豆蔻年华,哪里懂得这世间痛苦。”
    “嬷嬷,你说,为什么只有我活得如此煎熬?世上幸福的人千千万万,唯独没有我沈梦真。这是为什么?”
    这话太重,林嬷嬷接不上,云裳也沉默,只有云薇无知者无畏。
    “姑娘,你是不是和顾世子闹了别扭?”
    云薇近日听云裳讲了不少痴男怨女的话本子,见沈梦真突然神志沮丧,正与那话本子描述相符,又听林嬷嬷讲的云里雾里的,拍了拍脑袋,将怀里的包好的玉扳指递给沈梦真道:“这是今日顾世子的小厮三五送过来的。奴婢一时忘了,姑娘莫要因此就与顾世子闹了别扭,都是云薇的错。”
    沈梦真看着懵懂的云薇,接过玉扳指戴在手上,勉强笑道:“嗯,我不闹别扭。”
    “你默写的方子可完成了?”
    沈梦真强压了万变的心绪,想起今日去知秋院的事,又嘱咐云裳去备些上好的墨宝。
    “姑娘,方子中有一味药,奴婢记得不清,不敢胡乱写上。姑娘不是让奴婢给赵姨娘写封信么?写什么呢?”
    云薇瞧着沈梦真总算恢复了神采,连忙将沈梦真拉倒书桌前,递上写好的方子,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期盼着能被夸上几句。
    沈梦真看了几遍,心中也是拿不定主意。她只懂得些皮毛,这方子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关键在这缺失的一味药上。
    当即将方子递给林嬷嬷,请她出府去找几个郎中分别问问。见云薇仍在原地眨巴着眼睛,柔声道:“云薇真厉害,这里面有几味药笔画极多,你都没有弄错。可见学的十分用心。”
    云薇得了赞扬,朝着云裳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喜道:“姑娘,给赵姨娘写些什么?”
    “就写八个字,良药苦口,千金难求。”
    “姑娘,什么时候交给赵姨娘?”云裳将墨迹吹干,仔细地叠了个叶子的形状,只听沈梦真幽幽道:“交给华穗。”
    “华穗?这样夫人不就知道了么?虽说夫人现在被禁足了,但赵姨娘不也在华慈院住着么?”云裳与赵姨娘相处五年,一直将赵姨娘当做知己,眼下听了沈梦真的安排,忍不住反问了沈梦真,心中难以理解。
    沈梦真不恼也不解释,朝着云薇道:“你去交给华穗,只说是我交于赵姨娘的,请她转交。”
    云薇看了一眼云裳,还是乖乖接了,一路小跑着去了华慈院。
    “姑娘,你不是想提醒赵姨娘么?为什么还要经过华穗?”云裳一向口直,见沈梦真面无表情,跪在沈梦真身边,接着道:“姑娘,奴婢愚笨,不懂姑娘深意,但求姑娘看在之前的情分上,帮帮赵姨娘。”
    沈梦真摆了摆手,兀自躺在榻上,并不理睬云裳。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沈梦真呼吸逐渐平稳,似是熟睡。
    云裳跪在原地,执拗地不肯起身。
    她不如赵姨娘聪慧,从前也是赵姨娘更得沈梦真欢心。她看着躺在榻上的沈梦真,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沈府二姑娘。
    对了,姑娘行事骤变,只说是自己通了灵。难道?
    云裳越想越怕,颤巍巍掏出随身戴着的护身符,蹑手蹑脚的走到沈梦真身前,将护身符轻轻贴在沈梦真额头,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什么。
    沈梦真一睁眼,就感觉额头被贴了东西,撕扯下来一看,气的哭笑不得。
    “姑娘,你可知自己是谁?”云裳极熟悉沈梦真的一言一行,虽然眼下已确定了沈梦真身份,仍是谨慎的询问着沈梦真。
    “……”
    但见云裳一双眼瞪的老大,沈梦真左手扶着额,无奈道:“沈梦真。”
    云裳收起护身符,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奴婢刚才一时鬼迷心窍冲撞了您,还请姑娘恕罪。”
    “那几个字本来就是写给张氏看的。她若是心中有鬼,必然会有所避讳。毕竟,父亲才是她的弱点。”沈梦真看着云裳似懂未懂的神情,笑道:“你还惦记着我之前说的通灵?不过是骗你玩的,也就你会相信。”
    “是奴婢多心了,姑娘既然能放云萝去老爷身边,自然不会记恨于她。况且之前也是姑娘替赵姨娘摆脱了那烂赌的兄长。都怪奴婢不好,竟然生了别的心思。”
    “你有这个想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现在心思深沉,你惧怕多过亲近。自然会有这般想法。”
    云裳心思被说中,只低了头不敢再看沈梦真,愧疚道:“姑娘说的不错,姑娘往日虽然聪慧但从无心机。自从九月落水,整个人就像历经了世事沧桑,做事狠辣果决。奴婢心中疑心许久,见姑娘出门都只带着云薇,以为姑娘……是奴婢愚昧。请姑娘惩罚奴婢。”
    沈梦真扶起云裳,苦笑几声,“罚你作甚,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不过忠心而已。”
    云裳还要再解释,云薇领着华穗进来。
    华穗手里抱着一盒水粉,见了沈梦真行礼道:“姨娘说谢过二姑娘关心,姨娘手中也无多少稀罕物,只有这水粉是前几日老爷赏的,还未启用,总算是能拿得出手,请姑娘收下。改日身子爽利了,姨娘自会来辛夷院看望。”
    沈梦真点了点头,又让云裳拿了尚柳斋的滋补丸药交给华穗,笑道:“这药性猛烈,一日只需服用四分之一。回去跟你们姨娘好生交代了,莫要多吃。”
    华穗谢过沈梦真,云裳送出门时按例递给她一锭碎银子,解释道:“姑娘一向仁厚,但凡跑腿跑的有价值的,都会赏。妹妹且收下,买些零嘴解馋。”
    华穗不过是听了张氏的话来着糊弄一番,眼下得了一锭碎银子,秉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
    拉过云裳躲在僻静的地方,悄声道:“姐姐,华穗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这水粉乃是艳芳居的珍品,还请姐姐转告于二姑娘。”
    艳芳居?这还真是巧到家了。
    沈梦真把玩着发梢,看着铜镜前大半未开封的胭脂水粉,低笑道:“也是时候,添置些新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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