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他们回来了。”岸边的婢女小小欢呼了一下,忙迎上前去,将毯子盖在他们怀中的少女身上。
清风斋老板轻轻拨开怀里姑娘遮在脸前的长发,笑的有些没心没肺,“顾世子果真用情至深,鄙人佩服。”朝着齐雪瑶点了点头,抱起怀里的姑娘一步一步朝着浩明轩走去。
齐雪瑶松了一口气,围在顾九身边,见顾九抱着人不撒手,脸色十分难看。
她反而有些不确定,倒吸了一口凉气,忙将遮住姑娘脸庞的青丝拨在一边,这人紧闭这双眼,那右眼角下的泪痣上还沁着水珠,不是沈梦真还会是谁。
齐雪瑶推了推仍在发呆的顾九,催促道:“还不把人带进厢房,你想冻死她么?顾世子!”
厢房里熏了沈梦真最喜欢的沉水香。
齐雪瑶照看着泡在热水桶中的沈梦真,想了又想,隔着屏风,仍是忍不住出声问道:“顾世子,你是如何认出梦真的?”
顾九刚刚沐浴回来,坐在圆桌旁,自顾自的喝了几杯热水,并不答话。
齐雪瑶有些无趣,转过屏风,但见顾九青丝散落,平添几分魅惑。她咽了咽口水,十分自觉将换洗的衣服指给顾九看了,领着几个婢女贴心的走出房间阂上门。
顾九隔着屏风看向沈梦真,心中庆幸不已。若不是看到沈梦真右手上的红绳,他如何能迅速的认出沈梦真。只差一点,就要被那位抢走了姻缘。
还好,先遇见她的,不是那位。
室内温度渐低,沈梦真仍是没有动静。
顾九心有余悸,喊了几遍也不见婢女进来。
心中暗骂齐雪瑶混账,犹豫片刻,还是镇定自若的走向沈梦真。
绕过屏风,见她仍是紧闭着眼,胸前的伤口又有开裂的迹象。忙拿了被子将沈梦真裹好带到榻上,又从身上掏出伤药,一点一点洒在伤处。
沈梦真吃痛,缓缓睁开眼。
只见顾九侧着脸,低垂了眉目,极认真的帮自己上着药,他没有束发,几缕青丝垂在额前,遮住了那永远含情的眼。
沈梦真不由自主顺着他的侧脸一路往下看去,顾九内里薄衫轻敞,露出一段白皙地胸肌,真是风光大好。
她忙闭了眼,终于不再感觉如坠冰窖,只是从头到脚烧的厉害,心中默默念起了妙法莲华经。
顾九瞥见沈梦真红透的脸,笑的越发得意,把她的被褥盖好,又将齐雪瑶拿来的换洗衣物放在沈梦真枕边,才背过身子道:“身子暖和些了么?”
“嗯,你只救了我么?”
沈梦真手微微发抖,紧盯着顾九侧脸,思绪回到了前世的这一日。
她如何能忘,正是这一天,梦娇情落顾九,后因爱生恨,将他生生折在云西归京途中。
前世,她与梦娇、梦月不合。齐雪瑶生辰这天,自己又偏偏与梦娇同穿了桃色衣裙,自然被梦娇奚落不已。也就是这时,她遇见了那个世家女子中的翘楚,何秀。
何秀温婉大方,举止优雅,十足的贵女。
这样的人物居然对她另眼相待,沈梦真自然是信足了何秀。就连何秀失手弄污她的衣裙,沈梦真都不曾多想。还感叹何秀体贴,赠她新衣裙去梳洗。
哪知,等她换了新的衣裙出来,就看到顾九愣神地站在岸边,梦娇裹着毯子依偎在他怀里的情形。
她犹记得那时的震惊,心神俱焚。见他朝着自己手足无措的走来,那衣袍上的水迹像是一把把利刃,狠狠插在自己心窝之中。
她慌得甩开顾九伸过来的双手,将之前顾九挽在自己手腕上的姻缘绳狠狠摔在地上,恶言犹在耳边:“顾长安,你为何如此鲁莽。如今,我便成全你,与她做一对神仙眷侣。”
再往后,便是冯家推了议亲,顾国公替独子求娶梦娇。
而她,顺应天命,被祖母送进皇宫。
如此阴差阳错,颠覆了所有姻缘。
沈梦真回神,看着近前眼含笑意的顾九,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砸在被褥之上,也落在了顾九的心上。
顾九不知沈梦真为何好端端哭了起来,只好转过身面向她,将沈梦真拥入自己怀中,用手轻轻拍着沈梦真后背,低声问道:“你是恼我为何没有及时赶到么?此次是我错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沈梦真哭了一阵,伏在顾九怀里抬起头,一双眼通红的看着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顾九这才放心,又朝着她的后背轻轻拍了几下,只觉这触感甚是奇妙。低头一看,方觉得自己行为有多不君子。
如今她止住哭泣,一头青丝散在胸前后背,眼角、鼻尖都哭的通红,露出的肌肤白嫩细滑,手中的触感更是极佳。顾九一时窘迫,将手猛然收回,眼神盯着她的头顶,不敢再动半分。
“九郎,我要换衣服了。”沈梦真见他局促,只好小声提醒。
哪知顾九这会脑中空空如也,依旧没有挪动,白玉般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羞意,他闭上眼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绝不偷看。”
“……”
沈梦真将自己藏在被中,用手推了推顾九,七分娇羞,三分恼道:“你倒是出去呀。”
顾九闻言更是窘的不能自已,腾地跳起来,三两步跨到门外,顺手带上门,道:“我在这里守着,你放心。”
沈梦真看着顾九慌乱的样子,笑着摸了自己右手腕上的姻缘绳,今生,它仍在这。
整个浩明轩成一个回字排列,安置梦娇的厢房与沈梦真只隔着一排穿山游廊。清风斋老板坐在游廊旁的凉亭之中,见顾九面色通红地守在沈梦真门口,便吩咐身边的婢女去请。
“顾世子,想来沈二姑娘已然无恙了吧。世子究竟是如何认出她的?”
顾九略略行了礼,站在一旁谨慎道:“全凭天意,并无特殊。”
清风斋老板并不相信,他挑了眉,笑的格外随意,“世子前几日在我这拿的万事安乐簪可是簪在沈二姑娘发髻上的,这怕是于礼不合吧。”
顾九面无表情,眼下沈家与冯家还未推掉议亲,若是此时多生事端,只怕她们二人今日心血白费,言辞上更加谨慎,“公子说笑了,那簪子是郡主托顾某去拿的,郡主与沈二姑娘情同姐妹,应当是合情合理。”
“好一个合情合理,传闻果真算不得数。”清风斋老板眯着眼,朝着顾九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你可听说,沈家有位天生凤命之人?”
“不曾听说,公子也说传闻算不得数。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清风斋老板听的无趣。
他年岁虽小,但周身气质阴沉,板着脸更使得周遭的气温下降了好几度。
清风斋老板缓缓起身,围着顾九转了几圈,见他仍是木着脸。
刚要开口,但听梦娇已然由着嬷嬷搀扶出来,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梦真紧闭的厢房,语气格外阴沉道:“若是她,今日之言算不得数。顾世子最好亲自去查一查这传言真伪,以免日后空欢喜一场。”
顾九微闭了双眼,朝着沈梦真房门,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身后一对男女倒是丝毫无所顾忌,相谈甚欢。
“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女声清浅,正是沈三姑娘,她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袄裙,挽了时下最流行的飞仙髻,只在鬓间簪了几朵绢花。本就生得一副好颜色,此刻面色苍白,略显憔悴。
清风斋老板瞥了一眼顾九的背影,特意笑的三分纯真,七分魅惑,直叫沈梦娇看的入迷,脸上红云一片。
“鄙人岳齐,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三姑娘见谅。”
“公子哪里的话,若不是岳公子相救,梦娇怕是早就沉在那寒塘之中了。”梦娇越看越觉得这小公子称心如意,只道天赐良缘,哪里还想得起要去追究何人推她入水,只把一张帕子绞的翻来覆去,不知如何开口提醒岳公子履行承诺。
岳齐自然知道自己这张脸对于女子的厉害,只笑眯眯地与沈梦娇说起了一些趣事,闭口不提刚刚救人的承诺。
沈梦娇在家中一向无法无天,眼下陪着岳齐扯了半日闲话,心中耐心耗尽,也冷下脸,不肯再接话茬。
一旁伺候的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自是见过岳齐,但见他玩的顺心,自然不敢扰了他的兴致,忙咧着嘴陪笑道:“姑娘是不是冷了,奴婢扶姑娘去房里坐坐?等大姑娘、二姑娘醒了再一同回府?”
梦娇甚少见着刘嬷嬷如此低声下气,她一向都自诩是宫里出来的,与那些普通奴仆不同。就连教导梦娇,从来都是板着脸。
“嬷嬷今日是怎么了,罢,罢,那就烦请嬷嬷扶我回去先歇一歇。”梦娇心中有疑,面上功夫还得做足,又朝着岳齐微福了福身子道:“岳公子,梦娇身子还是不太舒服,今日怕是不能再陪公子聊天,还请公子见谅。”
岳齐也极有规矩的还了礼,不经意朝着刘嬷嬷瞥了一眼,刘嬷嬷忙恭敬地搀着梦娇回了厢房。
之前醉酒的人陆陆续续都醒了过来,三五一堆聚在游廊上,闹了许久。
浩明轩一时热闹起来,顾九倚在廊柱上,心无杂念,只安静地等待着心中的女子。
不多时,一列婢女小厮分了两队,依次将众人回请到听风楼吃酒压惊。
游廊里人渐渐少了起来,顾九浑然不觉。
“吱呀”一声,正是沈梦真推开房门,一身月白色的袄裙,恰好卡出腰线,青丝随意的挽了一个髻。
她一抬眼看到顾九,满心欢喜,朝着顾九招了招手,见左右无人,提了裙摆,一路小跑过来。
近到跟前,见顾九唇边笑意难掩,只一头扑进他怀里,蹭来蹭去嘟囔道:“你帮我挽发。”
顾九停了片刻,捧起沈梦真的脸颊,盯着她认真道:“你可知男子为女子挽发的意义?”
沈梦真抓住他的左手手腕上的姻缘绳,也认真道:“自然知道,我只有你。”见顾九眼中神色不明,与他十指相握,有些胆怯更多是不确定的低声问道:“你会娶我么?”
顾九解开她乱糟糟的发髻,将她一把抱起,朝着厢房走去,低头见沈梦真伏在胸口,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他喉头动了几次,在沈梦真额头落下一吻,承诺道:“此生,非你不娶。”
沈梦真看着他,笑的情难自禁。一时只觉天地间都是她如擂鼓声的心跳,慌张地捂住胸口,闭紧双眼,不敢再去看顾九神情。
男子果真皮厚些。
顾九强忍着胸腔里的共鸣,把沈梦真放在厢房内的梳妆凳上,拿起案上的一把牛角梳,撩起沈梦真的青丝,编了几次,终是不成型。
他把玩着沈梦真的发尾,秀眉入鬓,眼角眉梢自如春风拂过,几多情意,只看得沈梦真脸上颜色越来越重,连加耳垂都烧的鲜红欲滴。
“九郎,不如替我束发好了。”
“……”
顾九看着散了发的沈梦真,带些慵懒娇羞,比平日里不知生动多少。
此等风情,自然不能与外人见的。
想起刚刚那位的话,顾九心中清明不少,手下温柔地把这青丝束好,铜镜中刚刚还娇俏的女子此刻已然是粉面小郎君。
“姑娘,奴婢是林嬷嬷。”
沈梦真看了顾九一眼,见他并无自觉,只得指着圆桌推了顾九道:“九郎还是坐在那里的好。”又朝着铜镜看了又看,见自己并无失态,才道:“嬷嬷进来吧。”
林嬷嬷进了厢房,先是朝着顾九行了礼,才跪在沈梦真面前,言语难过道:“今日都是奴婢糊涂,一时不察,让那贼人钻了空子,连累姑娘受了这么些罪。”
沈梦真看着她头上裹着纱布,心中也是五味成杂。前世她没有嬷嬷,被那紫烟摆了一道,幸亏在石头那遇上的是顾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今生虽然已经防着那紫烟,却错开了和顾九的相遇,竟然遇上了不该见面的缘分。
沈梦真看着坐在一旁的顾九,心中疲累不堪,“无论怎样,几多曲折,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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