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再宽容,对于女子终究还是苛刻些。即便沈梦真今日梳着高马尾,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依旧还是有人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甚至有位评事以和女子共事为耻,当场辞了差事。
沈辞坐在议厅正首,环顾了一圈,目光在沈梦真身上停留了片刻,缓缓开口道:“我朝自开国以来,以宽厚、仁慈治国,历经五代才有今日之盛世,这期间也不乏女子出仕,各位同仁不妨先看看沈评事的本领,若她不能胜任,再做打算也不迟。”
刘少卿坐在侧首,也点了点头道:“沈大人的话不无道理,只是评事都以双数行动,这样一来沈评事未免落单,不知沈大人可有解决之法?”
沈辞示意顾九上前,朗声道:“太后指派顾世子来大理寺历练,不如就让沈评事跟着顾世子,也好有个照应。”
刘少卿眼睛在沈梦真和顾九身上转了一圈,语气微妙道:“这怕是不妥吧。”
顾九皱了皱眉,扬声道:“不知刘大人怕有什么不妥?”
沈梦真自持分得清公私,心中厌弃刘少卿猥琐的语态,也硬声道:“刘大人多虑,我虽为女子,但仍知礼义廉耻。绝不会败坏大理寺风评。”
“世子息怒,沈评事莫急,小人不过是担心沈评事的名声,既然沈评事言之凿凿,那小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刘少卿见顾九脸色阴沉,忙朝着下首几个评事使了个眼色,才又接着道:“只是现在启程去张家村,一来一回也到了明日未时,不如加派点人手,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下首的张瑞德、王六喜两人接了刘少卿眼色,朝着沈辞行了礼道:“不如我二人陪同沈评事和顾世子一同前往。”
沈辞沉思了片刻,担忧地看了沈梦真一眼道:“如此也好,沈评事今日就先用我的马吧。”
众人又商议了些细枝末节,才相继出发。
沈梦真与顾九几人走出大理寺,见衙役牵了四匹马和一辆马车过来,面色实在不佳。
顾九小心解释道:“这一来一往路途遥远,男女体力本就有差,你又是第一次骑马赶路,若是路途上不适,可以先去马车中休息一下。”
沈梦真先是谢过顾九好意,才慢慢说道:“如今我既已经出仕,就不可再用闺阁小姐那一套,顾世子的好意,梦真心领,咱们还是快点出发吧。”
王六喜和张瑞德讥诮的话原本都已经想好了,却听沈梦真要与他们一样骑马前往,不由得高看了沈梦真几分。
张家村在西京城南面的小山坡上,是张瑞德的老家,此行也由他带路。
张瑞德回头见顾世子和沈梦真并排一起,心下冷哼一声,将马赶回顾世子身旁,仔细说起了张家村的辈分关系。
沈梦真在顾世子的另一侧,听的不甚清晰。王六喜见状,也将马赶了上去,细细解释给沈梦真听。
四人边说边骑了一个时辰,远处终于有了一方茶摊子。
张瑞德舔了舔嘴,率先赶了过去,点了八个馒头一盘酱牛肉。才优哉游哉的坐在长凳上,等着三人过来。
沈梦真一向动的少,食的少。骑了半天,腹内早就饿的直响。见桌上上了馒头,急急拴好马绳,挑了张瑞德对面的长凳坐下,只等顾九和王六喜过来。
张瑞德眯着眼看了沈梦真一样,又叫过店家上了一碗面条。
沈梦真瞧了碗内一眼,寡淡的面汤中飘着零散的蒜沫葱花,几根面条宽细不同的卧在碗底。沈梦真一向不喜葱花,此时见这面条卖相极为不佳,心中稍有些不适。
张瑞德瞅着顾九和王六喜落座,才将碗推到沈梦真面前道:“沈评事先吃这碗面吧,胃里暖和暖和就不会发冷了。”又从筷筒里捡出几支长短不一的筷子递给众人。
顾九从怀里掏出一个紫色的小瓷瓶,倒出四粒药丸分给各人。
王六喜辨认了半天惊道:“这不是尚柳斋秘制的丸药么,十钱银子一颗,今日真是好福气,小人谢世子赏。”忙塞进自己嘴里,见张瑞德还在那端详,佯装去抢。张瑞德顺势一个挡臂,将药丸囫囵吞下。
沈梦真自从落水后,一直体寒,眼下这颗丸药虽好,于她却无益。
她将丸药还给顾九,歉意道:“多谢世子一片好意,只是我向来体寒,这丸药是无福消受的。”顾九有些尴尬的收回丸药,忙招呼众人动筷。
张瑞德心里腹诽了沈梦真半日,拿了一个馒头叼在嘴里,想着世家女那些规矩做派,心道:这一顿饭不知又要耽搁多久。
无意间抬头看了沈梦真一眼,差点没将馒头掉在地上。
王六喜塞了一口牛肉含含糊糊道:“不吃给我,别浪费这白馒头。”见张瑞德盯着对面不眨眼,也顺着望过去,只见沈梦真狼吞虎咽的吸溜完面条,正伸过手去拿桌上的馒头。
顾九也是没见过女子如此豪放,下意识的盯着沈梦真的肚子看了又看。
沈梦真吃的正香,见桌上的三个男子都紧盯着她,将拿到手的馒头又放回盘里,犹豫道:“你们馒头不够么?”
顾九憋了笑,将馒头放回沈梦真手中,乐道:“不是,馒头管够,你放心吃,不用顾及我们的。”
笑了一半又想起沈辞的嘱咐,活生生将笑脸撤了下去,本是一张桃花面,此刻却像一汪褶皱的秋水。
沈梦真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张瑞德和王六喜也乐了,大家笑了一会。
张瑞德一语双关道:“以沈评事刚用饭的模样,倒是与我们无二,这一路上,我多番试探,还望沈评事莫要挂怀。”又将酱牛肉往沈梦真面前推了推,热情道:“沈评事尝尝这牛肉。”
王六喜白了张瑞德一眼,“你这蛮牛说的什么话。”又给沈梦真倒了碗热茶,递在她手边道:“我媳妇说了,这女子最忌生冷,沈评事不如多喝点热茶,暖和暖和,从前张瑞德说过这个山头之后有家好点的酒楼,我们借宿一晚,明日再进村。”
顾九也赞同道:“王评事果然心细,一会让店家装几个馒头带走,路上饿了在分着吃点。”
沈梦真喝了几杯热茶,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这会得了空,偷瞄了顾九几眼,暗道:果真秀色可餐。
又见顾九低头露出的脖颈依旧白皙,不由自主瞧了瞧自己走了半日就已经发红的皮肤,心中愤愤不已,只道老天不公。
王六喜见沈梦真神情有异,跟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半晌才明白沈梦真到底在想什么,心中不免好笑:不过女子尔尔。
等大伙休整的差不多了,沈梦真又在怀里揣了几个馒头,才牵了马继续赶路。
许是刚刚饱食,几个人将马赶得飞快。终是在天将黑的时候,到了张家村前面的望留镇。
说是镇子,也不过百十来口居民,整个镇子就一条主路,路上零散着几家商铺。
王六喜牵着马立在其中一间黑漆漆的酒楼门口,有些诧异道:“我说张瑞德,这就是你之前介绍的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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