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真顾九》第6章 再相见

    沈梦真跪在上房已经有一个时辰，沈老夫人斜躺在沈梦真面前的美人榻上，闭目眼神。
    倒是一旁的张嬷嬷边给老夫人捶着腿，边看了看天色挑着词说的小心：“老夫人，时辰不早了，用点素斋吧。”
    沈老夫人似是才悠悠转醒，抬了手让沈梦真上前。
    沈梦真将护膝弄服帖，才装作腿麻的样子一点一点向前走去。
    还未近身，就听沈老夫人嘲讽道：“你们姐妹三人，梦月一向聪慧乖巧，梦娇娇憨可爱，唯有你，不似这沈府中人，哑巴葫芦一个。”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朝着张嬷嬷冷哼一声，接着道：“我原还怜你没有生母护着，只是打发你去静庵住着。没想到，你倒是个心狠的，豁出脸皮来为自己讨生路。”
    沈梦真闻言冷笑一声，她盯着沈老夫人，颇有些威严的架势，冷声直言：“祖母也说了是讨生路，既然事关生死，就没有理由不豁出去试试。”
    沈老夫人见沈梦真没有惧色，似是更喜沈梦真的直接。
    她言语也松了几分，“今日之事，法子太笨，你母亲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我心里有数，已经罚她在祠堂禁食明志。”
    “至于你，若你能在明日辰时之前，抄出《妙法莲华经》。过往之事不再追究。若不能，就立刻送去庄子，你与沈家至死不再相见。”
    沈梦真若是不知祖母对她的算计，此刻怕是跟前世一样，以为祖母真心怜她。她低了头，冷笑了一声，独自走回了辛夷院。
    张嬷嬷见沈梦真出了知秋院，赶紧伺候着沈老夫人净手洁面，又吩咐了下人摆饭。沈老夫人见她面有疑惑，笑了笑：”你是疑惑我为什么这么轻易饶了梦真？’
    张嬷嬷扶着沈老夫人落座，舀了半碗山药粥放置在沈老夫人面前，才立在沈老夫人左侧方恭敬道：“老夫人必是有深谋远虑。”
    沈老夫人见张嬷嬷还算有规矩，很惬意地用着小菜。
    待吃了七分饱，她放下筷子，状似随意的看着张嬷嬷脸上的褶子，说的极慢：“这两年，沈家由着那张氏放肆了许久，是时候需要一个心狠的，来整治整治这不正之风，你跟了我也有三十年，内院的腌脏之事，你见得多，明日起，你就抽空教一下梦真，这孩子，可是一把还未出鞘的剑。“
    继而又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眯眯道：”这人一老，就爱乏困，你一会叫梦月梦娇过来给我解解闷，顺便备好她们爱吃的小食。”
    张嬷嬷一一记下，扶着沈老夫人倚在美人榻上，又嘱咐了几个婆子丫鬟，去请大姑娘和三姑娘过来。
    沈梦真回到辛夷院仍觉得浑身发冷，这些前世将她算计到死的人，如今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却还要装作无知少女，刻意迎合。
    云裳拿着药油进来，就见沈梦真一个人在那发愣，忙扶着她坐在床上，细心地检查沈梦真的膝盖，蓦然看到她腿上的护膝，愣了一下，惊诧的看向沈梦真：“姑娘，这是什么？”
    沈梦真自顾自地取下护膝，递给云裳：“有了这个，跪多久都不会淤青了，这是我让海棠连夜赶制出来的，想着今日怕是能用到。”
    “姑娘，你莫不是通了灵，怎么提前知道老夫人会让你罚跪？”云裳一脸羡慕，这话虽然问的傻气，但因着是云裳，沈梦真倒也不意外。
    云裳一向相信鬼怪之说，沈梦真顶着她羡慕的眼光，只得胡乱的点了点头，低声嘱咐：“既然你发现了，我也不瞒你。我确实是有了些神通，能够预知一些事情，目前只有你一人知道，切莫告诉他人，否则后患无穷。”
    云裳神秘兮兮的点了点头，她头一歪，笑眯眯地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荷包：“那姑娘能预知一下，我以后的月钱涨了没有？”
    沈梦真想了想，宫人的月钱似乎是比了沈家下人的月钱多上二两，便颔首笑了：“原是涨了的。”
    也不知道前世她走了以后，云裳在芳华苑是怎么过的
    沈梦真叹了口气，见云裳红肿的脸颊，心中酸涩：“云裳，我对不住你。”
    云裳脸上虽然胀疼，但是因着开心，并没有觉得格外难受，她带着几分喜意道：“姑娘莫要自责，既然以后会涨奴婢的月钱。奴婢脸上是一点都不痛的。”
    见沈梦真仍是沉着脸，云裳绞尽脑汁，终是想到了姑娘家都喜欢谈论的话题引开沈梦真的注意：“姑娘，你有没有想过意中人是什么样的？”
    沈梦真沉默了片刻，难得的露出些许柔情，低声说道：“他呀，长得高高大大，又生得一副好容貌，平素里喜欢素雅的服饰，每每出现，都是人群中最独特的那一个。”
    “他总是喜欢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我，眉眼弯弯，带着几丝蛊惑。明明有一身才华，却宁愿被人误解。若是国家有难，他又会挺身而出，平定战乱。”
    “他对待感情及其专注，会许我一生不变。”
    “他不喜欢被束缚，却愿意为我奔走他乡。”
    “他喜欢替我挽发，虽然最后都弄的一团糟。”
    “他还极喜欢拈酸吃醋，又舍不得对我生气。”
    沈梦真每说一句，眼中就柔和一分，生生看得云裳目瞪口呆。
    云裳越听越糊涂，这哪里说得是想象中的意中人，分明就是确有其人。
    她小心地打断沈梦真的回忆，斟酌地喊了一声：“姑娘？”
    沈梦真看着云裳，眼睛有点涩，云裳是陪她到最后的人，那些在芳华苑不似人的生活，若没有云裳相护，她怕是早死了千百回了。
    沈梦真呆了半晌，忆起祖母的话，漠然道：“我前两日抄的《妙法莲华经》，你一会让海棠她们整理一下，明日我要带去祖母那。”
    云裳脸上的掌印鲜红，沈梦真恼了好半日，才又仔仔细细的嘱咐道：“还有，你的脸要消肿，不要硬抗，我这还有之前留下的雪肌膏，你莫要心疼，拿去好好抹在脸上。”
    雪肌膏冰凉，云裳脸上舒服许多，她想起一件大事，但是又不好直接开口，怕伤着沈梦真，只好吞吞吐吐：“姑娘，云萝走了以后，按着旧例，还要再添一个大丫鬟的，我看着夫人和老夫人不爱管咱们院里的事，不如姑娘挑一个信得过的小丫鬟，我来调教，保管聪明又伶俐。”
    沈梦真倒没有太多在意，各人去留皆是个人造化，眼见云裳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她沉吟了片刻，难得有些迟疑：“那就海棠吧，我瞧着是个实心的姑娘。”
    云裳刚还踌躇满志，一听到海棠，果然立马泄了气：“姑娘，你这不是难为奴婢么，咱们院子里最小的兰英都比海棠伶俐许多。”
    见沈梦真不似玩笑，她也只好认命的追问了一句：“那海棠要赐名么？”
    窗外紫金树摇曳多姿，沈梦真想了想，终于有了笑意：“就叫云薇吧。”
    又是一夜秋风雨，扰人清梦惹人忧。
    今日，是沈梦真“大病初愈”的日子，她特意选了些看起来清瘦的衣服，略施粉黛，让云薇端了佛经跟在身后，绕过垂花门，穿过穿山游廊，走进了知秋院。
    守在门口的丫鬟秋兰瞧见沈梦真，先福了福身子，才有礼道：“见过二姑娘，老夫人现下还没起来，您先在这等一会。”
    沈梦真点了点头，并不多问，只站在门阶处静静地等待。
    不一会，屋里传出了说笑声，却丝毫没有召沈梦真进去的意思。
    秋兰看一眼神色如常的沈梦真，小声解释道：“昨夜老夫人召了大姑娘和三姑娘解闷，夜里风凉，就让两位姑娘宿在知秋院了。”
    云薇年岁小，沉不住气：“还请这位姐姐代为通传，我家姑娘也吹不得冷风。”
    沈梦真朝着云薇摇了摇头，不愿难为秋兰：“云薇，我们等着便是了，总会见的。”她记忆中，秋兰倒是个正直的丫头。
    云薇还要再说，张嬷嬷一掀帘子，侧身从上房出来，规规矩矩地对着沈梦真请道：“二姑娘，老夫人请您进去。”沈梦真回头示意云薇跟上，又整理了头上的簪子，才跟着张嬷嬷进了上房。
    沈老夫人怕冷，这上房里的地龙烧的火热，屋内屋外仿佛两季。
    沈梦真行了礼，微低着头，叫云薇递上抄好的佛经，张嬷嬷接过，转递给老夫人，沈老夫人瞧见沈梦真头上的簪子，摆了摆手，没什么情绪：“拿下去吧。既然来了，就不要拘谨，坐下吧。”
    沈梦真谢了老夫人，坐在了最下方的矮凳上，才抬头看了众人。
    今日沈张氏不在，何姨娘和张嬷嬷分左右站在沈老夫人两侧，轻捏着老夫人肩膀，大姐梦月端坐在下首第一位，脸上一派温和大气。小妹梦娇则依偎在祖母怀里撒娇。
    梦月瞅着沈梦真一个人坐在下方，忙起身拉了沈梦真过来，声音柔和婉转：“真真，既然已经痊愈，还坐那么远干什么。来，这是祖母刚让人做的甜米团子，你尝尝。”
    还不等沈梦真回答，梦娇已然骄横无尊：“大姐，二姐自然是有自知之明才坐那么远的，你这番好意恐怕没人领情。再说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说，这甜米团子，二姐是吃还是不吃？”
    沈梦真抬眼看了梦娇一眼，真真是如花美眷，蛇蝎心肠。
    想起前世文帝说的话，她心里一寒，不客气的开口反驳：“这糕点对于我来讲，自然是蜜糖，只是对于三妹妹，却不知是什么，还是说，三妹妹自己身处地狱，才会觉得如此香甜的糕点也如砒霜一般，实难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