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561章 背反于世界的归与离（VII）

    大殿之前的广场上，莉莉丝茫然地看着四周，有点不知所措。
    蔚蓝的苍穹被深邃的幽蓝色所取代，天空中有无数星辰闪烁光芒，眼前的云海在狂风的吹拂下不停翻滚，向着远方绵延而去，一直把整个世界都染成白茫茫一片。
    莉莉丝独自一人站在广场上，周围寂静无比，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唯有狂风呼啸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响起。抬头是幽深的夜空，眼前是无边无际的云海，四方上下，茫然无极。整个寥廓苍茫的世界间，唯有她一人孑然而立。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与无助浮上她的心头。
    孤独的人需要心灵的慰藉，在这一刻，莉莉丝脑海中浮现的却并非是任何一个她所亲近的人，而是一个直到现在仍有稍许陌生，唯有在梦境中熟悉无比的笑脸。
    “路……德。”
    她喃喃着，说出了内心呼之欲出的冲动。
    然后，得到了他的回应：“莉莉丝！”
    声音从后面传来，莉莉丝猛地转过身来，却发现眼前依旧站着那名黑发黑眸的少年，他脸上的神情颇为复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莉莉丝看了，不知为何，既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
    他好像是勇者那样无所畏惧，又好像是小孩那样，什么都畏惧。
    “你来了？”
    直到此刻，莉莉丝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内心是如此平淡，连语气也是那么的淡然，并没有因为眼前少年突然出现而有一点点波动。或许，这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他会出现了吧。
    “额……嗯。”
    路德愣了愣，然后默默点头。
    “这里就是那座神秘的神殿，对吧？”
    莉莉丝环顾四周的景象，脸上忽然浮现出浅浅的微笑：“果然很神奇啊。”
    “……”
    路德默然无语，他看着莉莉丝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心忽然揪了一下。
    “我……”
    他开口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
    有一些话，总是在想象中比较容易开口。而当你真正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她只需要一个微笑，就可以瓦解你所有的勇气。
    “我在梦里见到过你。”
    莉莉丝忽然这样说道。
    她转身，面朝着眼前白色的云海，看云层堆叠，不断翻滚。
    “在梦里，我依旧是帝国的王女，而你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勇者，迷迷糊糊间，一头扎进了王城。然后，我便认识了你。虽然只是个梦，梦醒后记忆模糊，但不知为何却给我一种朦胧间真实的感觉，所以，我才愿意付与你如此的信任。”“若轮轴倒转，梦境与现实颠倒的话，你我说不定能成为永远的朋友。”
    她转身，歪了歪头，眼睛眯成月牙：“可惜的是，看现在的情况，好像并不现实。”
    “没有这种事。”路德咬牙，握紧拳头：“只要你希望的话，就一定……”
    “想骗我很难哦？”
    莉莉丝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笑容清浅，目光温柔，只是不经意间，却还掠过稍许的悲伤：“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很惊讶，仿佛梦境成为了现实。所以，尽管斯泰尔他们都不理解，但我还是把你留下来了。后来你和我说的那些话，什么秩序与混沌，什么九重深渊之类的，都和我梦到的一模一样。”
    “所以，我很开心啊，大概是以为，你也在做和我同样的梦，我们，是拥有同一个梦境的人。”
    “可是，让我有点不满的是……”她不满地撅了噘嘴，显得调皮可爱：“你印象中的我好像和真正的我不大一样了，是因为梦醒后记忆模糊了吗？可是，即便是我，也没有忘记你啊。”
    路德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以为的真实世界，却只是莉莉丝眼中的梦境；而莉莉丝眼中的梦境，却又恰好是路德存在的真实世界。这是何等讽刺的误解，又是何其可悲的命运？
    “能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吗？”
    莉莉丝忽然问道：“你来到这座神殿，是为了什么呢？”
    路德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拯救世界……吧？”
    这样的回答，好像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听了只会让人发笑。然而，莉莉丝却相信了，她合上手掌，脸上浮现出喜悦的表情：“那太好了，和我梦中看到的一样呢！”
    “路德，你，是个勇者。”
    “这是最好的结果哦！”
    看她的表情，似乎对路德的话深信不疑。
    “我，一直都很希望有个勇者能出现在我身旁。”莉莉丝看着路德，金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星辰闪烁，光芒璀璨：“就好像，是从我梦中走出来的那个勇者，路德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我……”路德嘴唇开合了几下，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确实是从她梦中走出来的勇者，这一点，好像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在那之后呢，路德？”莉莉丝忽然又问道：“拯救世界之后，你要去哪里呢？”
    “会是……”“离开吗？”
    她的语气变得低沉，眼帘低垂着，挡住了眼眸的光芒：“和突然出现的时候一样，突然离去，回到——”
    “我的梦里？”万米高空之上，狂风呼啸着吹过，发出狂暴的“呼呼”声。
    广场上，少年和少女相对而立。
    彼此的目光都如同湖水一般清澈，映照出对方的存在。
    过了很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路德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嗯。”
    他无法让自己说谎，因为那并没有任何意义。
    在时间面前，任何谎言都没有意义。
    “和我想的一样呢。”莉莉丝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其中夹杂着稍许的悲伤：“我并不希望你离开，你和我的梦一样，离去后就再难想起。所以，我一直不希望你主动去追寻什么，我像个小孩子一样讨好你，不过也是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心意，然后留下来。但很可惜，无论什么时候，命运都不是我们自己可以做主的。”
    她的话语中有几分自嘲，也有几分无奈。路德想起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信任与照顾，以及她不久前为了自己和裴煜对峙的场景，不禁默然。
    不是不想说什么，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
    神殿内，奥特拉斯站在灵魂战场的大门前，一动不动。隐藏在兜帽之下，祂的眼眸中闪烁金色的光芒，大殿内顿时有命运的轨迹浮现，流转交织，构成了一张庞大的网。奇怪的是，这些命运轨迹有些光芒璀璨，凝聚实体，而有的却朦朦胧胧，仿佛虚幻。
    将路德和莉莉丝的对话都听在耳中，祂看着少年与少女相顾无言，心中毫无波动。
    秩序生命的灵魂便是太过复杂，才会产生如此种种的困扰。但若是秩序生命的灵魂不够复杂的话，又怎么能证明秩序的正确性呢？正因为复杂，所以才蕴藏着无限的可能性。他们追寻自我的完美，通过追求神秘或者是自身血脉的调整，一步步地剔除灵魂内部的混沌倾向，接近秩序生命最原初的状态。
    和祂们这样原本诞生便和秩序完美交融的最古支配者不同，秩序生命虽然最初的时候很弱小，但却可以无限接近法则乃至于秩序的根源。他们对于世界的了解比创造了这个世界的最古支配者们还要深入，因为，最古支配者是世界的创造者，而他们却是世界的维护者。
    所以，秩序生命的灵魂在这个世界经历无数次的考验，他们本身也会摇摆不定。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们在自身道路上做出的选择，奥特拉斯无法干预，也不想干预。
    路德是如此，那个少女……自然也是如此。
    只可惜，选择有时候太过残酷，也太过仓促。身后的大门忽然开始剧烈的颤抖，锁着大门的锁链绷紧，不断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奥特拉斯轻轻伸出手，在面前的虚空中一划。
    ***
    “看样子，你拯救世界的时间到了。”
    莉莉丝看着路德背后忽然出现的狭长裂缝，歪了歪头，眯眼微笑：“身为勇者的——路德大人？”
    “嗯。”
    路德默默点头，内心却叹了一口气。
    到头来，想说的话什么也没有说。而且，莉莉丝这种明知道不得不分离却还强作笑容的模样更让路德有点内疚。
    他从头到尾好像在被引导，被那些最古支配者、被这个世界、被背负在身上的重大使命引导。明明一切都不是他刻意的，但是结果早已被注定好，他也无可奈何。在前往结果的过程中，往往有无穷无尽的选择，更能让他体会到何为命运的残酷。
    他没有犯过任何错，但他的选择本身就是一个错。
    “不要这样子。”
    “你可是要拯救世界的勇者。”
    莉莉丝把手放到路德的肩膀上，然后把他的身躯扭转过去，面对着那道狭长的裂缝：“要振作起来，要拯救世界啊，路德。”
    “这样，你还是我梦中的勇者哦？”
    她放在路德肩膀上的手在颤抖。
    她的声音却很坚定。
    路德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点头。
    他迈步，走向裂缝的对面。
    下一秒，裂缝消失。
    手掌传递而来的温度已空空如也，莉莉丝缓缓收回手。
    “人的漫漫一生，总要经历无数次分离。”
    “但是这种分离，总感觉，像是命运的恶作剧啊。”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脸上浮现出自嘲的苦笑。
    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液体落下，顺着脸颊一路滑下，滑落地面，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王女莉莉丝不曾告诉勇者路德的是，出现在梦中的另一个她也很苦恼。她不仅要面对那些阴险狡诈的贵族，还要面对野心勃勃的谋逆者，面对嚣张跋扈的教会，面对疯狂的深渊教徒，面对一个无论如何都需要她费尽心力维持稳定的局势……
    很多人离开了她，走上了自己的道路，包括她的好友她的亲人。她原以为自己从此孤单一人，但没想到，无论何时，都会有一个少年在她梦中浮现，用温柔的声音鼓励她前进。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他能一直停留在自己身边，那该多好。
    但很遗憾，那个少年——
    是勇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