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521章 高空回响的奏鸣曲（IX）

    “秩序生命本质上是混沌的，他们脆弱的灵魂尝尝会因为外界条件的各种变化而反复不定，在秩序与混沌、光明与阴影、存在与毁灭之间徘徊。而很多时候，他们无法战胜自己。秩序生命是被创造出来的，既然是被创造出来的，那么自然就存在不足之处。从一开始诞生的时候他们便需要依赖他人给予帮助。一旦失去外界帮助，被创造者的软弱性往往会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空旷的神殿内，纽利斯面对着安道尔和路德，侃侃而谈：“通过我们之前的试验便可以看出这一点，仅仅是伪造一个神明，稍微给出一些空洞的承诺，他们便会选择奉献自己的灵魂。而在面对来自深渊的诱惑时，他们也往往无法抵抗，选择堕落。”
    “将神秘的知识与力量交与这样的生命，是对神秘本身的不负责。只有在懂得如何运用神秘的人手里，神秘才能展现出他应有的力量。”纽利斯顿了顿，总结道：“凡人不应奢求神秘，而应敬畏神秘。”
    他这句话道尽了包括他以及其余六圣在内的所有神明对于那些信徒的看法。在他们看来，这些信徒心志不定，容易受到影响，所以必须由神明来引导他们，而他们也只需要接受神明的领导就可以了。
    他们就是那些“懂得如何运用神秘的人”。
    可是，安道尔很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神秘不等同于未知。”
    他说道：“神秘存在的第一意义，就是允许人们追寻并且鼓励人们追寻，当人们看到神秘这个词的时候，内心第一时间涌现的是一种追寻的冲动，这才是真正的神秘。”
    他闭上眼，朝着天空伸出手，口中喃喃说道：“你站在时间的长河上，无论从哪个时代、哪个角度又或者是哪个种族去看它，它都会回应你。如果你给予神秘的是一颗热切追求的心，那么神秘所能回报你的便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答案。无论这答案是否正确，它都是世界于你而言的真实存在。”
    纽利斯静静地听着安道尔的发言，忽而开口，轻声说道：“但是，若那些凡人根本无意追寻神秘呢？他们匍匐于天地，躬耕于田亩，日夜皆为生存而操劳，他们又如何明白神秘的伟大，又怎会生起追求之心呢？”“追寻之心一直都有，即便是你口中所谓的凡人也有。”安道尔猛地睁开眼，目光中闪动着神圣的光彩：“先民们在远古时代传承文明的火种，他们仰望深邃的夜空时，也同时望见了神秘。何为文明？为何文明？如何文明？生命的起源是什么？存在的根源是什么？世界的本源又是什么？这便是先民对神秘的追寻。与他们相比，如今的凡人并无什么差别，他们同样和先民一样传承文明的火种，既如此，先民可在传承中仰望神秘，他们又如何不能呢？”
    纽利斯沉默了一会，然后叹息了一声：“这或许是你对他们的期望吧，可期望总不能时时如愿。更何况，你们也曾到进入过神秘的九头蛇沼泽，所谓的巫应该会告诉你们神秘的本质。”
    “所谓越是追寻，越是神秘，即便是我们这样强大的人在追寻神秘时都时常因自己的短浅而感到自惭形秽，又如何能指望那些凡人拥有足够的勇气与信心去尝试这无休止的追寻呢？”
    “错！大错特错！”
    安道尔大喝道：“你所说的，都不是重点！”
    换句话说，你反驳找错地方了。
    纽利斯顿时愣住了。
    “你说的或许不错，神秘的本质正是无休止向前延伸的未知，所以，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完全明白神秘的真相。但是，那些你口中的凡人，早在千万年前就开始了这个追寻的过程。”
    安道尔看着纽利斯，眼神锐利，掷地有声：“我们追寻神秘，并从神秘之中获得关于一切的答案。而越是追寻，我们便越是明白，神秘是如何将它的力量加诸于这个世界的。我们明白得越多，就会发现自己明白的其实越来越少，乃至于无。我相信这就是神秘的真相，即世界的发展。当我们在认识神秘的时候，神秘也在认识我们，而我们是无法被完全认识的，这即是说，神秘永无止境，对神秘的追求也永无止境，我们自身的发展也永无止境。”
    “所以，我们可以说，文明的发展永无止境，神秘给予我们的文明不断向前的可能，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先民才会奋不顾身地追寻神秘，从远古的巫术，到如今的魔法、言灵与预言，由于神秘的可能性，我们的文明也衍生出了无限的可能性。这是千万年来既有之事实，不因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
    “而你们所谓的神秘是无法做到这种地步的。”安道尔忽然向前踏出一步，话锋一转，矛头直指纽利斯所代表的教会，他批判道：“你们所谓的神秘，以蒙昧代替开化，以黑暗取代光明，以野蛮取代文明，以自己的力量扼杀人们对于神秘的追求。当愚妄之人自称神明的时候，蒙昧的人们自甘为未知的囚徒。然而，必须知道，以蒙昧维持的统治，其统治者与其统治的世界也必将是蒙昧的存在。”
    他抬起头，目光似锐利的剑，直直刺入纽利斯的瞳孔深处：“视民众为猪狗，视天地为洪炉；巧言以取愚人之信，厉色以吓生民之心；堵众生之口，不使人言，塞求学之路，不令开化。”
    “如此等之愚妄，如此世之罪人，如何敢自称神明！？”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眼都咬得铿锵有力，一整段话下来，荡气回肠，字字诛心，连路德都不由得拍手叫好。
    真是一通好嘴炮！
    纽利斯被他说得连连变色，握着书本的手几乎开始颤抖，上下嘴皮打着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看来他是被安道尔这通嘴炮给说得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了。
    快，上，咬死他！
    路德在后面暗暗催促。
    一般这种时候都要果断要狠辣，要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发难，因为你不知道对方反应过来后会不会就忽然知道该怎么反驳你了。
    安道尔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开口，冷冷说道：“如果，你没有任何话要说的话，我就当你输了。”
    说罢，他举起法杖，虚空中的水元素被他调动，开始活跃，丝丝寒意开始在殿内升起。
    好，就是这样！不要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打死他！
    路德很兴奋，安道尔很配合，一挥手中的法杖，顿时，一个翻滚着水花的湍急漩涡自半空中浮现，漩涡之中，缓缓探出一颗巨大的寒冰龙头。龙角锋锐，龙牙尖利，龙须飘逸，龙瞳冰蓝，其中没有一丝感情色彩，仿佛冷酷的杀手，令人胆颤。
    紧随着寒冰巨龙头颅出现的是它庞大的身躯，其上龙鳞花纹清晰可见，皆是由纯正的水元素勾勒而成，龙躯之下，四只强劲有力的龙爪紧紧扼住虚空，她的尾部则被一个不断涌动的冰蓝色漩涡取代。漩涡交缠着水花与冰晶，不断旋转，将虚空中的水元素吸收并化为巨龙的生命力。
    从这条寒冰巨龙出现之后，殿内的气温仿佛一下子下降了好几度，空气中的水元素在这低温的影响下凝结出细小的冰锥，缓缓坠落到地面上，跌得粉碎，铺满一地冰屑。点点寒冰的碎屑在半空中飘浮，仿佛在殿内裹上了一条冰蓝色的纱巾，美丽而梦幻。可在这梦幻迷离景象的背后，却是冰冷到刺骨的杀机。
    “水龙卷。”
    安道尔低吟一声，然后操控着巨大的寒冰之龙抬起头颅，冰蓝色的竖瞳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机，一下子锁定在了纽利斯身上。下一秒，寒冰之龙尾巴上的漩涡内忽然喷出一道强劲的水柱，推动着它飞上半空。它的爪子下隐隐约约浮现出雪花的痕迹，而它就这样踏着飞舞的雪花，一直朝着纽利斯撞了过去。
    纽利斯待在原地，没有躲闪，似乎是觉得无法躲闪，又或者是没有躲闪的必要。
    寒冰之龙狠狠地撞在纽利斯身上，刚一接触，便有纯净的水元素入侵到纽利斯身上，将他的体温降低，细小的冰晶碎屑覆盖了纽利斯的身躯，又逐渐脱落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布满了裂痕的冰雕。
    纽利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寒冰之龙却从龙头处开始崩溃。尽管如此，安道尔依旧没有停止操纵寒冰之龙进攻的意思。在他的操控下，寒冰之龙和纽利斯在半空中僵持，前者从龙头一直到龙身再到龙尾，都逐渐崩塌分解，化为一片片寒冰从半空中散落。而后者也不好受，身体被冰晶碎屑覆盖，水元素在他体内纵横肆虐，冻结他的血液，僵硬他的四肢，让他体内的血液循环几乎走向停滞。
    安道尔紧握着法杖站在原地，他忽然向纽利斯出手不是因为害怕对方反应过来之后反驳自己，而是因为，他确信自己和对方的信念都同样坚定，谁也说服不了谁，争论只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既然这样，倒不如由他来打破这样的僵局。
    反正，他们的目的本来也就是这个。
    他望着天空中几乎化为冰雕的纽利斯，忽然间，似乎看到了他冲着自己，微不可觉地摇了摇头。
    “年轻的魔法师啊，我承认，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纽利斯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但是，神秘的力量从来都是超乎任何人想象的。”
    “我们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选择，在未到最后一刻之前，我们不曾失败。”
    “是的，直到现在，我们依然不曾失败。”
    他被冰晶包裹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丝僵硬的微笑。
    地下室内，纽利斯雕像的瞳孔之内，忽然出现了轮转虚空，吞噬万物的黑洞。
    安道尔心没由来地一跳。
    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还未等他察觉，就似乎有什么侵入到了他的脑海中，让他一下子放松了警惕，昏睡过去。
    黑暗降临，睡意迷蒙间，他似乎听到了路德的声音：“小心！！不对劲……”不对劲，是吗？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