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517章 高空回响的奏鸣曲（V）

    “安塔来自太皇天！？”
    路德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愣，这却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
    “确实如此。”庄不予轻轻点头，说道：“东方人崇祖崇仙不崇神，所以，教会想在东方传教很难。但在大月王庭几个绿洲行省内，丰收教会却得以传播他们的教义，未尝不是因为这个。”
    说到这里，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东方人，以天为父，以地为母，是所谓皇天后土。天地精气蕴而生万物生灵，天凝水汽，地载厚土，水者，灵也；土者，魂也。对于东方人来说，天地水土，即父、母、灵、魂。正是靠着这四者，东方的文明才能从一次又一次的灾难中重新振作。而安塔大言不惭，将天地水土之恩泽加诸己身，是窃取天地功德，不为大道所容。无论如何，我都必须亲手将其击败。”
    他脸上露出了决然的表情。
    对此，路德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身为一个东方人——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很能明白水土对东方人的重要性，不然怎么会有一个成语叫背井离乡呢。
    而安塔的教义中，将土地丰收的功劳都归到自己身上，这就是庄不予所说的，窃取天地功德的行为。比路德更像一个纯正东方人的庄不予当然要好好教教安塔什么是正义。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深的内情。”
    路德摸着下巴。
    即便是克拉肯当初和他们讲述教会真相的时候，也没有提到安塔是个东方人这样的事情，有可能是他不想提，当然，更有可能是他根本不知道。
    自从九百五十多年前的长唐动乱之后，东方世界几乎就隔离于大陆之外，为了清除关中平原万里魔气，他们不再参与大陆的任何事件。从那个时间段算起，一直到现在，比较为人所熟知的东方人大概也就只有那位曾经和其他五位同伴一起打入了教会总部，逼得七圣不得不让步的六贤者之一的地动贤者张之衡了。
    当路德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庄不予的脸色好像难看了稍许。
    自己的话中，有哪些地方引起了他不好的回忆么？
    庄不予没有多说，路德也没有多问，两人径直来到了大殿内部，见到了那尊丰收女神安塔的雕像。那是一个有着黑色及腰长发的女子，面上笼罩着丝质的轻纱，仿佛刻意不想让人看到她的面容。她穿着打扮甚是华丽，不似平凡人，但左手却捧着一束饱满的稻穗，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那就是安塔的雕像，路德敏锐地感觉到它和混沌灵魂魔力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小庄……”
    他刚想开口，提醒庄不予将雕像摧毁，然而，还未等他将话说出口，雕像便忽然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光芒。
    “什么！？”
    路德有点惊愕，但庄不予却面色不变，只是拔剑在手，跨步上前，将没有任何战斗能力的路德分身护在身后。
    只见光芒之中，安塔的雕像好似经历了时间长河的冲刷一般，开始逐渐分解崩塌，化为一粒粒砂石坠落，又在半空中化为粉末，随着风轻轻飘散。最终，从头部一直到雕像的底座，都在光芒之中分解为了粉尘，不复存在。当光芒散去之后，安塔的雕像消失，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之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隐藏着不小的空间。
    “那是……”
    眼神锐利的庄不予一眼就看到了坑洞底下的空间内还摆放着另一个雕像，那雕像也是安塔的模样，和原先那个几乎一模一样，有所不同的是，这个雕像没有了原先的丝质纱巾，而是将安塔那张线条柔美的东方人面孔展现了出来。更为特别的是，这张面孔上，原本应该是纯黑色的眼眸已经被血一样的猩红色所取代。
    从这座雕像上，路德感受到了很不舒服的气息。
    “是混沌灵魂魔力的气息。”
    他很肯定地说道。
    “也就是说，那就是法阵的阵眼吗？”庄不予面色略带凝重：“想要彻底清除混沌灵魂魔力，需要你去摧毁这个雕像，对吧？”
    “应该是如此。”路德点头，但随后又摇了摇头：“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这是当然。”
    庄不予甩了甩手腕，然后重新握紧了剑，目光变得坚毅：“在此之前，会有什么危险，就让我来试试看吧。”
    仿佛是为了呼应他的话，眼前又是一阵惊人的光芒爆发，这阵光芒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消失了。而从这消失了的光芒之中，却走出来一个面带微笑的美丽女子，她黑发黑眸，穿着华丽，脸上总是带着同情与怜悯的表情，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博爱的气质，仿佛要对人世间遭受苦难的众生传达自己的真心。
    “安塔！”
    庄不予向前踏出一步，激起殿内狂风阵阵。
    “是你，庄家的少年。”安塔目光从路德身上掠过，停在了庄不予身上：“我早就知道，你会来到这里，从我离开太皇天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
    “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吗？”庄不予紧紧地盯着她。
    “是的。”安塔点头，目光清澈，没有一点退怯的意思：“包括离开太皇天，包括加入教会，也包括成为七圣之一，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自然知道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那么……也包括在大月王庭传教，私底下阻止那些针对关中平原万里魔气的计划吗？”庄不予厉声质问道：“若你真的是个东方人，那么，你不应当这样做。”
    阻止那些针对关中平原万里魔气的计划？路德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难怪他之前提到长唐动乱的时候庄不予脸色会变得难看。大月王庭虽然不是没有提出过针对关中平原万里魔气的计划，但大部分都无疾而终，不是因为难以实现，就是因为其他种种原因。现在看来，想必就有安塔从中作梗的因素吧。
    庄不予是最正统的东方人，自然和每一个东方人一样，对于清楚关中平原的魔气抱有强烈的期待，这不仅是要洗刷九百五十多年前在万物归一教手中遭受的屈辱，更是要将关中平原的天地水土都恢复正常，这才是最重要的。
    天地水土，对于东方人来说，就是父母灵魂，不然的话，诸子圣人也不用在关中平原徘徊那么久了。
    而安塔居然在这种事情上耍小手段，也难怪庄不予会那么愤怒。
    “他们是无法拯救关中平原的。”安塔摇头，淡淡说道：“仅仅凭借他们那样的做法，是无法拯救关中平原的。”
    庄不予听了，气极反笑：“而你的做法便可以吗？与混沌勾结，引来更多魔气，最终让整个大陆都被吞没，这便可以吗？”
    安塔仿佛听不出他话语中的讽刺：“我认为可以。”
    未等庄不予反驳，她便说道：“秩序生命本质上是混沌的，是以，无论生活在如何秩序的环境中，只要遭受些许痛苦，他们便有可能堕入混沌。我们所要做的，无非是利用秩序生命的双向性罢了。既然我们可以用混沌的灵魂魔力禁锢最古的神明，谁又知道我们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呢？”
    “在那之前，大陆会在你们手中走向灭亡。”
    庄不予说道。
    “是么？”
    安塔回答道。
    两人对视，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路德不明白为什么庄不予会想和安塔聊那么多，他想提醒庄不予早点出手解决这件事，然而，在那之前，安塔却忽然开口了：“来吧，庄家的少年。”
    “来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庄不予沉默了一会，然后提着剑，缓缓走了上去，没有动用任何力量，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走了过去。
    “小庄……”路德想提醒他，他却摆手，道：“没事，我心里有数。”
    他继续向前，最终停在了安塔面前。
    他缓缓递出剑，剑尖从安塔的心脏处穿进去，从她背后冒了出来，整个过程十分安静，他没有说话，安塔亦没有开口。
    “你们输了。”
    庄不予低声说道。
    “未必。”安塔轻轻合上了眼皮：“若你们能活着，我们便输了。”
    庄不予瞳孔略微收缩。
    他看到，地下室内，安塔雕像眼瞳中的血红色已经化为了最深沉的黑暗。
    耳畔，传来路德的声音：“小庄，危险！”
    来不及了。
    他眼前，仿佛有无尽的黑暗压下来。
    视线逐渐被黑暗覆盖。
    他倒了下去。
    昏迷之前，他仿佛看到了很多东西。
    有坚守要塞的将军以身为箭冲向敌军；有乘鹏御风的仙人孤身一人横亘万军；也有万万里外，无边魔气之中，圣人抿嘴，朝他微笑……
    ***
    地网之门。
    站在要塞城墙之上，尽管身受重伤，洛克斯依旧面无表情。
    在他身后，副官报告道：“将军，弓箭、标枪等器械都已消耗殆尽了，还能作战的士兵……十不存一。”
    弹尽粮绝，人疲马倦，是吗？
    他皱起了眉头：“没有援军？”
    副官埋下头：“是的。”
    不出所料。
    洛克斯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城下，那是滔天的黑色魔气，一眼望不到边。魔气之中，来自九重深渊的深渊魔族用它们肮脏丑陋的双眼觊觎着眼前的秩序，妄想将一切都吞噬。兵戈散落一地，血液流淌汇聚成河，没有尸体，因为都已经被魔族吞噬了。
    距离魔族的下一波进攻，不会很久。
    那么，该如何做呢？
    洛克斯深吸了一口气：“传我号令！”
    他顿了顿，稍微放松了语气：“最后一个号令。”
    副官摆正了身姿，面色严肃。
    洛克斯走向城头，踏上城垛，俯瞰下方硝烟未散的战场。
    有风吹过，血腥味钻入了他鼻中。
    逐渐地，他身上燃烧起了炽热的金色火焰，这火焰仿佛是从心底燃烧而起，让他感到狂热。
    在他后方，副官仿佛预料到了他会这样做，顿时低下头，眼中仿佛有晶莹闪动。
    下一秒，洛克斯纵身一跃，身躯如离弦之箭朝下方射去，身上燃烧的火焰在半空中划过灿烂的金色轨迹，宛如夜空流星，一瞬刹那光辉，引人注目。
    流星坠入魔族的阵营之中，顿时如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无数魔族被这金色的火焰烧成灰烬。一时间，原本密密麻麻的魔族阵营之中居然空出了一大块。
    还未等遭受重创的魔族反应过来，城墙之上，又有金色的流星划过天空。一颗，两颗，三颗……数量逐渐增多，最终，竟然缀成了一道流星编织而成的巨网，将所有魔族都笼罩其中。
    城墙之上，还回荡着副官的声音。
    “将军号令——”
    “若无箭，便以此身为箭！”
    金色的流星雨划破天空，照亮了整片地底。
    ***
    地面之上，圣坛，乘鹏的仙人忽地拍了拍自己的同伴。
    “怎么了？”
    身下的巨鹏问道。
    “鹏兄。”仙人笑道：“可敢与我一同赴死？”
    “有何不敢。”
    巨鹏冷冷答道。
    于是，一人一鹏调转身形，奔入圣坛之内，径直飞出了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之内，堵在了裂缝的出口。在他们面前，即将出现的是由九位深渊君主带领，势如破竹的深渊魔族。
    坐在鲲鹏背上，仙人长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岂不伟哉！”
    ***关中平原，来自大月王庭的骑兵正与万里魔气中冒出来的深渊魔族激烈交战。
    某处不起眼的角落，脚踩木屐，姿态潇洒的年轻人忽然转头，望向西方。
    下一刻，他抿嘴，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