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428章 乘鹏的仙人

    我好像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天地上下,白茫茫一片,被迷雾包裹的,是广阔无尽的汪洋。波涛翻滚间,隐隐约约有巨大的黑影从水面之下跳起,生出双翼,朝着远方的天空飞去,渐行渐远。
    庄家,北冥秘境。
    如果说我把和母亲在一起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无何有境之内的话,那么,我和父亲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大概就是用在了眼前的北冥秘境吧。
    在这里,他教会我如何变强,如何战斗,如何——承担。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起于北海,将之于南溟,一呼一吸间,可至九万里之遥,非其无所恃,以其恃于风也。”
    鹏从北海出发,将去往南溟,他一呼一吸间,可以飞九万里,不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依靠,而是因为他依靠了风。
    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可能什么都不依靠,哪怕是鹏,也是依靠了风才能远至万里,先祖庄周对这一点看得很透彻,可是千年以来庄家的人无不误解了他的意思,皆以为只有无所恃才能得逍遥。
    一味地追求无所恃,就好像是在一味地推卸责任,这本来就是错误的。
    而这一错,就错了千年,让庄家“逍遥游”身法失传了千年,直到我重新明悟到这一点。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已经消失的那些东西,就会再次归来吗?
    那个男人,他难道会抚摸着我的脸颊,夸我一句“不错”吗?
    事到如今,再说那么多也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我明白,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原本,应该有另一条道路等着我去通过,为了同伴们,我还需要证明自己的勇气。
    可是,如果我连眼前的这一切都不敢去面对的话,又凭什么说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起他们的信任呢?
    拨开迷雾,眼前是一块巨大的白石,如美玉一般洁白无瑕,其上还散发着丝丝寒气。
    白石之上,有白衣男子携酒高居,坐姿随意,长发披散,随风飘逸,目光温和,嘴角含笑。
    他背后,一条巨大的白鲸跃出水面,长出双翼,飘然远去。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沉吟,而后朗笑,笑声中是我曾经想象过的狂放与不羁。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举起手中酒壶,剑眉轻挑:“要来一杯吗?”
    “可以不要吗?”
    我跳上白石,坐在男子对面,然后婉拒了他的邀请。
    “为什么?”男子收回酒壶,自饮一口,似是很感兴趣地望着我。
    “没喝过酒。”我把剑横到膝上,正襟危坐,道:“父亲教我,喝酒后,握剑的手会不稳。对于一名剑客来说,这是极为致命的。”
    “那也未免太过绝对了吧?”男子高高举起酒壶对准自己的嘴,壶中烈酒灌入口中,而更多的却是顺着唇角一路流淌而下,浸湿了他的白衣,也浸湿了他身下的白石。
    不知何时,一缕银色的月光悄然洒落,照耀在男子身上,让他原本懒散的动作看上去潇洒无比。
    或者说,是他这懒散的动作才让月光变得如此潇洒。
    至于他,他或许本来就是个潇洒的人。
    “你真的应该试一下的。”男子又举起了手中酒壶,极力劝道:“说不定,你喝了酒之后,反而握得更稳了呢?”
    “算了吧。”我摆手,再次婉拒了他:“这可能,不是很适合我。”
    “那就算了。”男子忽然笑了笑,然后看向半空中的银月,喃喃说道:“你总是这样,害怕接触。其实,让你握剑不稳的,不是酒,而是心。心稳,剑自然也就稳了。”
    他又喝下一口酒,而另一只手却悄然抚上了剑柄。
    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原来他的膝盖上也横着一把长剑,剑身修长,外表俊逸,一如眼前的男子。
    我忽然有点后悔。
    “可以……稍微让我喝一口吗?”我试探着问道。
    “哦?”男子看着我,然后猛地大笑出声,他拍着大腿,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晚了啊少年……我这壶好酒,可一向不给其他人喝的。你拒绝了两次后就应该明白的,已经不可能了,不是吗?”
    他抹去眼角的眼泪,反问道。
    “或许,是这样吧。”我有点颓然地低下头。
    如他所说,已经不可能了,毕竟,我已经拒绝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啊,拒绝的时候,往往不会在意;想要的时候,却又已经不可能了。”男子似乎是在自语,又似乎是在对我说话:“只是,那些你还没拒绝的,可就还有机会呢。”
    “机会?”
    我有点茫然。
    “机会。”
    他冲着我扬了扬手里的酒壶,然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唔……该我走了——不,我该走了。”
    在他面前,一条巨大的白鲸破开迷雾,静静地浮在水面上。
    他踏上去,然后拍了拍身下白鲸的脑袋。
    一双羽翼,从白鲸的身体两侧伸出,逐渐拉长,最终,遮天蔽日。
    走了吗?
    就这么,走了吗?
    我连忙站起身,喊道:“请等下!”
    “嗯?”男子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
    “我……”
    我有点犹豫,因为我无法说出挽留他的话语,但是,如果就这样什么也不说的话,那就如他之前所说的一样——不可能了。
    “其实,我一直很仰慕你,就像我一直仰慕庄周先祖一样。”我最终还是说出口了:“我很喜欢你的诗,也很喜欢你的为人……当然,事实上,比起庄周先祖来说,我最仰慕的人,应该还是你才对。”
    “那样吗?”男子若有所思:“人们总是会仰慕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因为他们往往无法变成那样的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我也很仰慕我自己。”他朝我笑了笑,笑容温和,但好像还有点羞涩,让人难以想象他是长唐帝国鼎盛时期那名占据了帝国半数风流,诗剑酒冠绝天下为世人所称道的长唐剑仙。
    “原来如此。”
    明明他好像什么也没说,我却感觉自己得到了很想要的答案,顿时放下了心中巨石,变得轻松了不少。
    “那么,就此别过吧。”他对我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遥远的天空:“放心吧,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总有一天,或许,就是不久以后的那一天。”
    说罢,他身下的大鹏鸟轻轻振翅,吹散迷雾,扶摇而上,载着他往遥远的天边飞去。
    风中,还回荡着他临走前留下的话语——
    “青莲居士李太白,向圣人庄周借大鹏鸟千年。千年之后,将于极西之地,寻吾踪迹!”
    他脸上,温和的微笑始终不曾散去。
    ***
    九头蛇沼泽,庄不予恍惚回神,发现自己记忆中那片恣肆横绝的汪洋已不知去往何方,此刻摆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弥漫着惨绿色毒瘴的巨大沼泽,还有一条通往毒瘴深处的狭长蛇路。
    “比起北冥来说,真是小得多啊。”
    不知为何,他忽然这样想道。
    “喂,小庄!”
    身后传来同伴们的呼喊声。
    有点急切,有点焦虑。
    “唔?”
    发生什么了?
    庄不予连忙回头望去,却发现同伴们都焦急地看着他。
    “怎么了?”
    他有点愣神。
    “你脚下啊白痴!”安道尔终于忍不住骂道:“都快掉下去了,还在干嘛?等着吃屎吗?”
    “啊?哈?”
    他连忙往脚底望去,却发现自己的脚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踩在了毒牙的边缘,只要在往外一点,就会掉入脚下深不见底的蛇口,成为它肚子里的养料。
    “怎么回事?”
    他连忙缩回脚,然后摸了摸后脑勺,有点懵逼。
    自己,应该不至于这样才对啊?
    他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异样,只得强按下心中的疑惑,迈开脚步在这条蛇牙铺就的道路上前进。好在,这一次没发生什么让他始料未及的情况,他顺利地走到了这条被海德拉命名为“蛇牙路”的道路的尽头。
    眼前,是一座小小的岛屿,其上寸草不生,深处被毒瘴包裹,无法看清。
    他轻轻一跃,身体落到小岛上。
    再次踩上坚实的地面,他松了口气。
    另一边,海德拉抬起庞大的身躯,十八只金黄色的竖瞳紧盯着小船上的路德他们:“第二重,勇气的考验,恭喜通过。”
    他目光闪烁,别有深意。
    眼前,蛇牙铺就的道路被一阵柔和的光芒包裹,当光芒散去时,一条普普通通的石板路出现在了路德他们面前,一直通向庄不予所在的小岛。
    “登上小岛,接受下一重考验吧,异乡人。”
    海德拉看着路德他们走上石板路,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仙人太白……乘鹏而来。”
    他低声沉吟,余音悠远,飘向远方。
    ***
    西尽头之海,波涛翻滚,一片巨大的阴影从天空洒落,覆盖了一大片海域。
    那是一只巨大的鹏鸟,外貌神骏,目光炯炯,气势凛然,非同寻常。
    在鹏鸟的背上,还坐着一个男子,星眸剑眉,白衣俊朗,长发披散,坐姿随意。
    他高举酒壶狂饮,烈酒顺着喉咙流淌而下,浸湿了衣裳,也浸湿了身下鹏鸟的羽毛。
    酒香肆意,在风中弥漫。
    “酒喝得越多,握剑的手就越稳,真希望那时候他也能明白这样的道理。”
    “不过,已经是不可能了吧。”
    “可是,他还没拒绝的,就还有可能。”
    “那仅仅是一场梦吗?我在时间长河千年沉睡之中所做的一场梦?还是说,那是真实的,千年之前,我到庄家时,确实曾经发生过那么一件事?”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我是庄周?我是蝶?”
    “鹏兄,你觉得呢?”
    男子自语了一阵后,忽然问道。
    淡漠的男子声传来:“我觉得你可以暂且把酒壶放下,不然你就再也别想让我载着你飞了。”
    “别那么认真,鹏兄。”男子瞥了一眼身下的鹏鸟,然后把手放到膝盖的剑上,轻弹剑身,发出清越嘹亮的剑鸣声。
    “其实,鹏兄,你可以慢点的。”他很认真地对鹏鸟说道:“烛龙大人祂们,并不需要我们这么快就赶到——你知道,棋子只有在最适合的时候登场,才能被称之为合格的棋子。太早或太晚,都会显得不合时宜。”
    “那你的梦呢?”淡漠的男子声中多了一丝疑惑:“你在时间长河呆了一千年,这一千年里,你就做了这么一个梦,你难道不想知道梦里的那个人是谁吗?难道不想赶快见到那个人吗?”
    “当然想,不过……并不急。”
    男子仰起头,望着蔚蓝的青空,喃喃自语道:“其实,倒不如说,我和那个人……大概永远无法相见吧。”
    “毕竟,我是乘鹏西去的仙人,而他……”
    “却是托起鹏鸟的那阵风。”
    青莲居士李太白,千年后,乘鹏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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