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418章 无错的命运

    其实很多时候，人们往往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追求的是什么。
    年幼的尼可一直在追逐兄长的步伐，但最后，却又流放了自己，在自己与他之间划开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从此，两人隔着这条界限对望，谁也无法再看到谁的内心。
    当所有人都要求尼可变得和自己那位兄长一样优秀的时候，他反而对此不屑一顾，固执地要与所有人的期望作对。
    而这一切的变化，开端于他十岁那一年，他的父亲对他说过的那一句话。
    “家族培养的，真正的家主继承人，一直都不是安道尔，而是你。”
    他依稀记得父亲说这些话时脸上平淡的表情，连带着，他之后说出来的话仿佛也像午后平静的水面一般，波澜不惊：“安道尔他自己，也是知道这一点的。甚至，最先放弃了这个位置的人，就是他。他一直觉得，真正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你。”
    尼可安静地听完了父亲的这些话语，然后，内心没由来地，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自己，被“决定”了吗？
    那个自己一直在追逐的人，自愿退出了这场角逐吗？
    他是在同情自己，还是在不屑？
    凭什么他可以自以为是地认为对方可以，然后就自作主张地为对方做出决定呢？
    “那又怎样。”
    他倔强地仰起头，说道：“他所做出的决定，是由我来证明的吗？凭什么？”
    “如果他不愿意与我互相竞争，我又为什么要像个小丑一样去拼命追赶，博取所有人的笑声呢？”
    他甩下这么一句话，然后自顾自地离开了房间。
    他没有听到，身后的父亲口中轻微的叹息声，有几分忧意，但更多的是无奈。
    从那天之后，法尔特西斯家族的大少爷安道尔还是如以往一般优秀，即使是在帝国王城的贵族圈中，他也是绝对无可置疑的优秀。
    而那个一直追逐着他前行，却始终只能看到他背影的二少爷尼可，在放弃了所有自以为是或者是自命不凡的坚持后，大概就已经消失了吧。
    恍惚间，岁月流逝，场景扭曲变化，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海底洞窟之内，四面有青色石壁环绕，脚底是柔软的白沙，包裹着他身躯，则是温暖的碧蓝色海水，仿佛恋人温柔的呢喃，如此令人沉迷。
    在他对面，站立着一名年轻男子，他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金发与蓝眸，身上，也似乎理所当然一般流淌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血脉。
    “我可不敢和你说是一样的血脉啊。”那男子忽然笑了，让尼可有点恍惚，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了，距离那男子最后一次对自己露出笑容。
    “你身上流淌的，是海皇的血脉，而我，不过是普通的怒涛娜迦血脉，如此罢了。”
    他说道。
    “是吗？”尼可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因为对方脸上的笑容而有半分柔和：“那么，你是来干嘛的？单纯地来阿谀奉承，用恶心的语言巴结我的吗？”
    “这么想倒也可以。”男子耸耸肩，说道：“当然，还有另一个目的。你现在贵为沧海的海皇，出动一些人手，去帮一下夏露，应该没问题吧？”
    “帮忙我当然会帮，但凭什么是你来让我帮？”尼可嗤笑一声。
    男子眯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尼可与他对视，不愿退缩。
    “那之后呢，你怎么办？”男子忽然开口询问，随后又自言自语：“当然，你帮助鲛人族唤醒了沧海权杖，所以让他们帮你这一次也不算过分。但是，这之后，你真的就打算一走了之吗？要知道，你身上流淌的，不正是海皇的血脉吗？”
    尼可打断了他的话：“我可不是什么海皇血脉的继承人，只不过是普通的怒涛娜迦血脉而已……”
    “你不愿意承认吗？”男子也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愿承认海皇血脉，所以不去继承这个海皇的位置；但你却也不愿继承家族家主的位置……”
    “因为，我觉得，你可能比我更合适。”尼可看着他，嘲讽似的笑道：“你和我是同样的血脉，实力比我强大，性格比我好，能力更是不知道比我高到哪里去了，这两个位置，让你来不是更好吗？”
    男子眉毛上扬，碧蓝色的眼眸中仿佛有一丝戏谑：“所以，你终于还是承认了吗，我们有同样的血脉？甚至，是同样的身份。”
    “我……”尼可一时语滞，居然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男子笑了笑，背过身去，头微微仰起，一头灿烂的金发仿佛射入深海的阳光，如此璀璨：“其实，尼可，你一直都在追逐我，对吗？你一直都在希望，变成像我一样的人，对吗？”
    “你太过自信了。”尼可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后者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般说道：“先祖大人昔日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凡人，但却承担起了非常人所能承担的责任。与末代海皇签订契约，获得沧海权杖，以强大的实力驾驭身心，最终辅佐圣君埃文建立不世伟业，名留青史。在那之后，法尔特西斯家族的每一代子弟都谨遵他的遗训，以承担为荣，以逃避为耻，世世代代，永不违背……”
    “不见得吧？”尼可挑了挑眉头：“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承担了什么责任？你到现在所做的一切，不都一直在逃避吗？”
    “我？”男子转过身，嘴角微微上扬：“我所承担的责任很简单，那就是——为你让路。”
    尼可一愣。“现在，总算明白了吧？”男子说道：“你比我更适合当上那个家主，也比我更适合成为这个海皇。所以，我会为你让路，会避免与你争夺，甚至，为了给你独自锻炼的机会，我还擅自逃离了王城——固然，也有我个人的原因，但是，这未尝不是我需要承担的责任啊。”
    他轻轻一叹，颇为感慨。
    “不可能！”尼可矢口否认，目光凌厉如剑：“你在骗我！”
    凭什么你会给我让路？凭什么我比你更适合这样的位置？我比你优秀吗？还是比你强大？
    所有的人，应该选择的，是安道尔，而不是尼可，这样才对。
    “可是，本来就该如此啊。”男子轻声开口，劝说着自己执迷不悟的弟弟：“我从来都没有骗你，只是，你一直都在欺骗自己。为什么要怀疑自己不如我呢？你本来就拥有我所不具备的东西。”
    “那是一颗真心，真正的，承担的心。”男子指着自己的心脏，说道：“不愿意把所有人都视为筹码，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其他人遭受家破人亡的苦难，这不就是先祖大人所一直坚持的真心吗？”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父亲与母亲的离去，因为我的离去，所以你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也应该离去，认为你无法坐上那样的位置——你不想把别人当成筹码，但自然会有别人来这样做；你不想让其他人失去家，但也自然会有人去这样做。你本可以坐在那样的位置去尝试着改变这一切，就像父亲至死不渝的追求那般。你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可你害怕了你畏惧了，所以，最终，你放弃了，逃避了。”
    “父母的离去是他们在这条道路上不懈的追求所付出的无悔代价，这是他们的承担；我的离去是因为我深刻地了解到自己的个性与性取向无法得到家族乃至世界的承认，自然也无法带领家族走向强大，这是我的承担。还记得我那晚上对你说过的话吗？先下手为强。我和父亲都先下手了，我们都先你一步离去，为的就是替你创造一个机会。可你最终还是离去了，而且这样的离去根本毫无意义，只是在逃避着本应该属于你的责任与荣光。”
    “你所一直想要追求的东西，其实一直都被你刻意忽视了；你所一直在逃避的东西，其实一直都是你最想得到的东西。不因为身处迷雾而失去方向，也不因为心怀怯懦而放弃承担，先祖大人想要告诉你的，父亲母亲想要告诉你的，我想要告诉你的，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男子抬起头，目光透过洞顶，看到了万米之上的蓝天。
    “沧海，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他感慨了一句，然后忽然走上前，轻轻把手放到尼可的头顶，狠狠揉搓着那一头灿烂的金发。
    尼可呆呆的，如同木偶，没有任何动作。
    “臭脾气的家伙，非要等最后的关头，才会去选择相信吗？”
    “倔得和我一样。”
    “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我早就揍你千万遍了！”
    他松开手，转身朝着洞外走去：“快点做好决定吧，是承担，还是放弃。”
    “别让外面那个鲛人族小姐姐伤心啊，尼可。”
    他笑着，似乎是在嘲讽。
    笑声渐远，最终消失在了徜徉的波流之中。
    尼可呆立在原地，半晌后，忽然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痛骂了一句——
    “我……”
    ***
    “我伤你个王八蛋啊！”
    白鲸头顶，尼可忽然站起身来。
    “哈？陛下，您刚刚说什么？”
    身旁的罗蕾莱好奇地抬起头。
    “没什么，想起了某个贱人而已。”
    尼可一声冷笑，让罗蕾莱又有点迷茫了。
    不过，贱人，大概是说陛下讨厌的人吧。
    “需要我去对付他吗，陛下？”
    罗蕾莱询问道。
    “不必了。”尼可暗自磨牙：“我要亲自砍死他。”
    唔，好可怕的陛下。
    罗蕾莱有点惊惶地看着身上陡然散发出滔天杀意的尼可，感觉他整个人画风都变了。
    身下，承载着独角白鲸海哭的波涛忽然止住了前进的步伐，前方的道路上完全被一道血色的天幕所笼罩，无法通行。
    “呵。”尼可站在白鲸头顶，手中紧抓着传说中的神器沧海权杖，对着挡在前方的血色天幕不屑地冷笑一声，说道：“轰开它，海哭。”
    语气平淡，但却似乎有股莫名的霸气，让罗蕾莱想起了曾经也用类似的语气对她说话的那个男人。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罗蕾莱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帝国的圣女，罗蕾莱。”
    “从今天开始，由你代表我统御帝国万族，罗蕾莱。”
    而那个男人，最后留给她的话语，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从今天开始，等待帝国的归来，罗蕾莱。”
    一样的平稳，一样的霸气，让罗蕾莱有种泪目的冲动。
    从那天之后，海皇帝国，实际上就已经不存在了；帝国的海皇，也消失了千年的时光。
    到了今天，那个男人，终于还是回来了吗？
    他的意志，他的精神，他的光芒，藉由眼前这名稚嫩少年的手，再次回归了沧海。
    冥冥中，罗蕾莱看到，一顶装饰华美的王冠被戴在了少年的头顶。
    这是海皇的加冕。
    她眼中，泪水盈满，似历经无数风华最终得偿夙愿的少女，被吹皱了眼中满目秋水。
    白鲸海哭亢奋地一声长鸣，驾驭着碧蓝波涛朝着血色天幕袭去，轻而易举地将其击溃，露出了后面的景象。
    路德他们眼中，看到了夏露，也看到了夏萝，也看到了夏莉。
    碧蓝色的波涛在她们面前戛然而止，不再靠近半分。夏露面色苍白，仿佛没有注意到路德他们的到来，只是轻轻摆脱夏萝夏莉的搀扶，朝着不远处掉落在地面上的朗基努斯走去，步伐缓慢，但却很坚定。
    二十几步的距离，她走了几分钟才到达。
    她将朗基努斯从地上拾起，然后返回。
    站在独角白鲸的头顶，她的同伴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只有路德悄悄握紧了双拳。
    他看到的命运，果真是错误的吗？
    无人回答，在汹涌的碧蓝色波涛之下，夏露轻轻走到夏萝和夏莉身前，手中的朗基努斯发出璀璨的银色光芒，然后在光芒中逐渐扭曲变化，最终幻化为了一顶银白色的、镶着数十颗红宝石的华丽王冠。
    她轻轻一掰，将王冠一分为二，分别为夏萝和夏莉戴上。
    “从现在开始，你们二人，就是银月血族的王。”
    “带领银月血族走下去吧，一直走到有月光存在的地方。”
    “因为……”
    她微微一笑，身躯化为银色光点，似梦幻的碎屑，从姐妹俩身边掠了过去。
    “有月光的地方，就会有我啊。”
    她温柔的话语在她们耳畔响起，于是，原本一直咬着下唇压抑自己的姐妹俩终于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屁股坐到了冰冷的地面上，哇哇大哭。
    哭声很响亮，让所有人都沉默。
    这是，银月血族女王的加冕。
    沧海之皇，银月之光。
    路德看到的命运，从头到尾，都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