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露是在一阵冰凉的触感中被惊醒的。她勉强睁开眼皮,红宝石一般的眼眸看到了如漆黑幕布压在天上的深沉黑暗,雨水从黑暗中滴下,沿着树叶滑落,滴到她的脸颊,带来一阵阵寒意,直入骨髓。
她挣扎起身,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周围的同伴们。大概是因为十分疲惫的缘故,他们都还处于沉睡之中,身上或重或轻的伤势密密麻麻叫人心惊,看样子,为了带自己突围离开巴格尼,他们也废了很大的功夫。
夏露摸了摸腹部,发现原本被德古拉偷袭刺穿的伤口在鲜血圣杯本源力量的作用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德古拉虽然临时驾驭了这股力量,但却无法阻止它依靠本能的行动。
不仅如此,鲜血圣杯的本源力量融入了她体内后,夏露发现,自己的血脉居然又增强了几分。
曾经承载了始祖该隐鲜血,创造出了银月血族的圣物,这就是它的馈赠吗?
如果可以的话,夏露宁愿不要这样的馈赠。因为,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最大的馈赠,早已在她的手中失去了。
该愧疚,为自己的大意?亦或者是该责备,为这个世界的恶意?
那又有什么意义?
她朝着黑暗之外走去,一直走出了树林,然后听到了波涛的怒吼。
此刻的他们,正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岛上。
夏露站在海岸边的礁石,用淡然的目光看着黑夜中起起伏伏的海浪,看着密密麻麻滴落的雨点,神情无喜无悲,只是,放在腹部的手却总会不自觉地抽搐。
她失信了,没有按照约定好的那样,保护好那姐妹俩,甚至都没有战斗到最后就狼狈逃窜。
尽管她知道,没有人会因为这个指责她,包括夏萝和夏莉也是如此。但是,她自己却无法原谅自己,甚至连稍微释怀都无法做到。有的时候,这种让人无可奈何的自责,才是最揪心的。
四下无人,一片沉寂,唯有海浪似猛兽,咆哮声穿过她毫不设防的心灵世界,雨水带着冰冷的温度落下,将她笼罩在最残酷的沉默之中。
在这样孤寂而清冷的世界中,她孑然一身独立于世,任由风雨吹袭自己单薄的身躯,将灵魂带到那个遥远迷茫的时代。
那个时候,她还在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沉睡,不知何时才会醒来。忽然,仿佛是感受到了熟悉的呼唤,她怀抱着期待与喜悦从黑暗中挣脱,当她终于睁开眼时,她几乎以为她看到了自己。
同样的金发,同样的红眸,同样的淡漠,除了那稚嫩的面容外,出现在眼前的这对姐妹俩,和自己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更重要的是,夏露从她们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如皎洁的月光一般纯洁,如恋人的抚摸一般温暖,那是从她们的血脉最深处传递过来的冲动。在那一刻,她就肯定,将自己从沉睡中唤醒的,不是别人,就是这对姐妹俩。
然而,她们却好像不是这么认为的。
“你是谁?”
稍微大一点的那个少女开口问道,后来夏露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夏萝,是姐姐。
“并不重要。”
另一个少女瞥了她一眼,然后不再多言。
这个态度冷漠的,叫做夏莉,是妹妹。
就连名字,也是如此相似吗?
“我是夏露。”她站在姐妹俩身前,浑身上下笼罩在银色的月光之中,看上去高贵而威严,气质神圣凛然,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高傲:“你们的先祖,新月夏露。”
她本以为这姐妹俩会很惊讶乃至很惶恐,所以决定如果她们稍微热情一点就原谅她们一开始的不敬之罪。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这对姐妹俩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新月先祖?夏莉,你听说过吗?”“没有,完全没有。”
俩人对视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是个骗子吧?”“骗子?骗子。”
高贵的银月血族,新月先祖,居然被污蔑成骗子?
夏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不是她从这对姐妹俩身上感受到了最纯正的银月血族的血脉,她恐怕就要当场发飙了。当然,就算没有发飙,她的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我不是骗子,我是银月血族,是你们的先祖。你们身上拥有和我一样的血脉,那是最纯正的银月血族血脉,难道你们感受不出来吗?”
“银月血族?”“纯正血脉?”
姐妹俩同时歪了歪头,仔细思考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夏露有点难以置信:“你们的宗主是谁?他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这么纯正的血脉和优秀的天赋,居然任由你们这样浪费,真是鼠目寸光……”
她还沉浸在对于这位见识短浅的血族宗主的鄙视之中时,姐妹俩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语,“没有,什么宗主。”“也没有父母。”“没有谁会理我们。”“我们也不需要。”
她们神情依旧淡漠,而夏露却愣住了。
“没人管?为什么?这么纯正的银月血脉,就算父母和宗主不管,其他人呢?为什么都看不到你们身上的血脉?我沉睡的时候血族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开始意识到,或许这个世界和自己印象中那个世界不太一样了。
“你们是那个支族的?和我说,我绝对帮你们查清真相。”她看着姐妹俩,很认真地说道。
她是真的很想帮助这对姐妹俩,毕竟,这么纯正的血脉,如此放着不去培养,也实在太可惜了。
可是,姐妹俩依旧神情淡漠,似乎并不为此感到开心,“不需要,也不想。”“你也帮不了。”“你不是血族。”“想怎么帮我们?”
我不是血族!?夏露仿佛听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笑的笑话,血脉除了该隐始祖以外最为纯正的血族先祖,居然被人说成不是血族,虽说童言无忌,但这玩笑开得也有点大了。
“我真的是血族,就算你们感受不到我的血脉,难道还感受不到我身上的银月气息吗?”
她继续耐着性子和姐妹俩解释,然后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没有感受到什么银月的气息。”“只有一股很纯净很神圣的气息。”“太纯净了,和一般血族不一样。”“你的气息,从灵魂到身体,都太干净了。”“血族,不可能这么干净。”“所以,你不是血族。”
姐妹俩一人一句,给出了貌似正经的回复。
于是,夏露终于无法再保持淡定了。
血族不是干净的生物吗?从象征神圣与纯洁的银月之中诞生的血族,怎么可能不是干净的生物?但是,拥有着这样干净血脉的族人,却用这样的理由否定了她们的先祖。而且,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如果太过干净就不是血族,那现在的血族是什么?肮脏的、污秽的、邪恶的生物吗?
她茫然沉思,脑内一片混乱。
因为陷入沉思的缘故,她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姐妹俩眼中忽然浮现出了失望的神色。
“果然是骗子啊夏莉。”“是啊,很明显的骗子,姐姐。”“那我们怎么办夏莉?”
夏莉抬头看了看夏露,然后又低下头,语气平淡:“随便她吧姐姐,反正……”
“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失去了。”
“我们,一无所有。”
说罢,她将身体往夏萝怀中靠去,身为姐姐的夏萝轻轻抱住她,两人沐浴在月光中,一言不发,只用血红色的眼眸注视着天空。
不知为何,夏露似乎从她们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的身影,那曾经在无尽的黑暗中沉睡,经历了万年孤独寂寞,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的绝望的、心死的自己,不是正和她们一样吗?
她的内心忽然涌现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这冲动促使着她走上前去,伸开双臂,一下子将眼前的姐妹俩都纳入了怀抱之中。
突然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姐妹俩身体一僵,但却又很快放松下来,软绵绵地趴在她怀中,神情眷恋似蜷缩在母鸟翼下的幼雏。
她们并不在乎夏露想干嘛,因为正如夏莉所说的,她们一无所有,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
可是……
“你们并非一无所有。”
夏露忽然在她们耳畔说道:“这血脉,就是流淌在你们身体里最好的证明。”
姐妹俩呢喃着,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看着她们,夏露的嘴角忽然勾勒出细微的弧度。
“你们,愿意和我走吗?”她轻声问道。
“随便,反正,我们一无所有。”夏萝回答道。“但是——”夏莉接过她的话茬:“如果我们跟你走,或许便能得到什么。”
“我们不想一无所有。”“所以,这就是回答。”
姐妹俩把头埋在夏露的怀中,感受那母亲般的温暖。
夏露看着她们,轻轻抚摸她们灿烂的金发,半空中,皎洁的银色月光如轻纱将三人包裹,点缀四周如梦幻迷离。
“你们,会得到希望。”
“不过——”
“我可能也是。”
她终于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终于可以不在深沉的黑暗中永眠了。
她是这么以为的,自从那一晚之后,夏露再也不会孤单了,那对姐妹俩也不会一无所有了。
她们拥有了彼此,从此接近了希望。
然而,回过神来时,眼前却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雨幕低垂,隐约还有夜风呼啸,吹袭她瘦弱的身躯。
她依然是独自一人,而失去了她的那对姐妹俩,似乎又一次一无所有了。
她们失去了彼此,并且失去了触手可及的希望。
夏露不知道此刻那对姐妹俩会是如何的伤心如何的害怕,她只知道,自己既然给出过承诺,那么,即便付出性命,也要将它履行到底。
她说过,不会再让她们一无所有的。
她们最珍贵的宝物,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夏露。
现在,这样宝物离开了她们,那么,夏露便要将其重新送回去。
夏萝夏莉,还有夏露,本来就是彼此的宝物,谁缺少了谁,都不再完整。
她仰起头,看向黑压压的天空。
没有月光照耀的世界看上去如此单调,但没关系,很快就会有了。
而有月光的地方,就会有夏露——新月的先祖,夏露。
她轻轻伸手,虚空中一阵波纹抖动,下一秒,血红色的朗基努斯被她握在了手中。
“你们是我的宝物……”她轻轻开口,声音微弱,很快被撕碎在了风中,但她毫不在乎。
因为,这本来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很自私,所以——”
“我不想和别人分享我的宝物。”
她转身走回树林,几秒后,巨大的蝠翼承载着她单薄的身影直冲天际,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我也是你们的宝物,我知道,你们也很自私吧?
彼此的宝物,本就只能让彼此拥有。
翱翔在天际,夏露神情坚毅。
夜风吹动她的长发,似金色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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