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312章 所谓的正义

    如果是其他人对路德说出“我不是人”这样的话，路德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个人好好嘲笑奚落一番，但如果对他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埃索伦的话，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埃索伦并不是一个会乱说话的人，而且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语气却很郑重，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味，以至于路德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因为从此再也无法晋升冠冕级而感到悲愤欲绝乃至精神错乱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
    埃索伦被他盯着，有点尴尬地别过脸：“我可是很认真的。”
    “……”
    路德依旧盯着埃索伦看，一直过了好一阵后，才缓缓开口：“我记得，这样的话，你好像说过很多次的样子……不是人类，也不是兽人，更不是什么其他的种族……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的身份比较特殊，但是，到现在我才发现，你说的，并非我不是人类，也并非我不是兽人，而是——我不是人。”
    “也就是说，其实你早就明白，那位传说中人族始祖的存在，也肯定，无论是人类，还是兽人，都是从名为人的种族中分化出来的，而你，恰好不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种族。”
    “埃索伦，你一定知道什么，对吧？”
    路德直勾勾地看着他，追问道。
    “额……”
    埃索伦摸了摸后脑勺：“怎么说呢，你这样认为，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如果，我和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笑着反问道。
    “不可能！”
    路德下意识否定道：“从还未进入草原到现在，你的行为举止反应都说明，你肯定知道什么。更何况，你可是太阳家族的后裔，连逃亡的天狼部落都能有那么多古老典籍，更何况是太阳家族呢？”
    “很有道理。”
    埃索伦点头，算是赞同了路德的说法。
    路德趁热打铁，给埃索伦做思想工作：“所以啊，你就把你知道的……”
    “但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埃索伦转过身去，遥望着远处屹立挺拔宛如利剑的天途塔，目中露出了怀念的神色：“从我懂事，能够独自思考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居住在黄金湖之中，接受着收养我的族人的教导，但是，对于某些事情，确实是一无所知。”
    “哦？为什么？”
    见埃索伦似乎有要讲故事的意思，路德连忙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同时正了正神色，摆出了一副认真学习的好学生模样，但眼神却在不断示意着埃索伦“快更新快更新别太监别太监”。
    面对这样子的路德，埃索伦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之前的我并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我只知道，自己，和自己的那些族人是绝对不一样的，因为，他们有的兽耳兽尾，我都没有。我曾为此怀疑甚至自卑了很久，直到那个名为巴萨查的男子，当时太阳家族的萨满，同时，也是我最早认识的一个如亲人般的存在——他告诉我，我之所以没有兽耳兽尾，不是因为我比兽人低贱，恰恰相反，这是我比任何兽人都要高贵的理由。不仅是兽人，人类也好，精灵也好，这都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我的存在，是比人的存在，还要更加高贵的。”
    “我是天生的荣耀，人间的大日，必然会成为日之子而光耀草原的人。”
    风吹过，吹皱澄澈的湖面，也拂动着埃索伦火红色的头发。
    路德眼中，就在那一刻，埃索伦的目光骤然间爆发出了惊人的灿烂光芒。
    现在想来，那位叫巴萨查的男子，应该是对当时的埃索伦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吧。
    路德心中万般思绪涌动，而埃索伦却还在继续说着：“从那次对话后，我不再自卑了，恰恰相反，我比其他人更加自信，因为我坚信，我比任何人都要高贵。”
    “然而，这种高贵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约在我八岁那一年，巴萨查忽然带着几个族人，冒着巨大的风险，穿越草原，把我丢到了人类的帝国，并从此消失不见，只留下我一个人浪迹漂泊。”
    “在流浪人类的帝国一直到加入太阳教会，那段时间中我什么都做过，偷窃抢劫也好，打架斗殴也好，我都做过，一个曾经自以为最高贵的灵魂，开始做着令自己不齿的、卑贱的事情，仅仅是为了生存。”
    他语气平淡，一一道来，一点也不为故事的发展感到愤怒或悲伤，仿佛故事的主人公并非是他，而是另一个名为埃索伦的，同名同姓的小孩。
    路德听着他平淡的描述，不知为何，有种惆怅的感觉。
    一个八岁的，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孩，却忽然被自己最亲爱的人送到了陌生的地方，整日面对着陌生的面孔，流浪在陌生的街头，为了生存，甚至不得不出卖自己高贵的灵魂，去做那些市井流氓的勾当。
    光是听着，路德就好像能够感受到当初的埃索伦内心那深深的绝望，他一定也埋怨过，哭泣过，愤怒过，害怕过，但事情却并没有因此而更加好转。第二天醒来时，依旧是异国他乡，陌生面孔，这浓厚的黑暗应该也如同此刻草原之上的乌云，笼罩在了当时的他的心头。
    “可是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那样子，不想死，那就活着。”
    埃索伦仿佛看出了路德的想法，说道：“卑微地活着，挣扎地活着，不甘地活着，努力地活着，不想死，所以就活着。”
    “活着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大概，是要等到太阳落山，光芒褪去的那一瞬间吧。”“我一直不为自己的生活感到有一丝丝希望的存在，只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情去活着。就这样活了几年，偶尔再想起巴萨查他们的时候，记忆已经模糊了很多，也不会再去恨他们了，只是想着，如果他们还存在着，现在会是在干什么呢？他们还会记得我吗？记得我这个被他们遗弃的小孩子。”
    他忽然顿住了，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然后呢？”
    路德下意识追问道。
    但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看埃索伦这样子，很明显是不想继续说了，说不定之后的故事对他来说更加痛苦悲惨呢？
    “那个，其实我……”
    他慌慌张张地想解释，但却被埃索伦打断了：“后来啊，我觉醒了太阳鸟的血脉，被太阳教会的上神阿萨看中，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太阳教会，成为了一名圣武士。大概是因为之前经受了太多苦难，所以，反倒变得有点偏激了，一心只想着那所谓的正义，却连什么是真正的正义都没搞清楚……”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说道：“其实，现在想来，当时我也是天真的很。自以为是坚持着的正义也就算了，居然连阿萨邀请我加入太阳教会的真正目的也没有看出来……太阳鸟的血脉，可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出现的啊……”
    路德沉默。
    “不过，也还好，如果不是进入了太阳教会，我可能也不会遇到你们了吧？”
    埃索伦看着路德，眯着眼，轻轻微笑：“如果没有遇到你们，现在的我会在哪里呢？我心中的正义又会是什么呢？是否还是坚持着自己呢？所谓的答案，是否找到了呢？这一切，我都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起码有一点很确定——”
    “我不会喜欢那样的我。”
    他将手放到腰间长剑的剑柄上，转身，迈步离开了湖泊边，背对着路德。
    路德回身望着他的背影，阳光斜斜地射来，刺穿了他的双眼。
    他，似乎看到了无限光芒的涌动，从那个高呼正义的人身上。
    那个人，从未放弃过对名为正义的事物的追求，或者说，他从未放弃过对自己的追求。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忽然开口道。
    “你想要知道的，我无法告诉你，路德。”
    “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答案的。”
    “就好像，我一直以来所追寻的那个答案，如今也已经出现在了我面前，只差最后一步，便能抓住。”
    “千万，千万不要放弃啊，勇者。”
    “我从未放弃过自己，所以我知道，他们也从未放弃过我。”
    “最高贵的灵魂诞生于最黑暗的深渊，最灿烂的光芒来自于最深沉的绝望。”
    他顿了顿，又说道：“最璀璨的大日，升起于最遥远的彼岸。”
    说完，他握紧了剑柄。
    “走吧，其他人好像也醒来了。”
    他迈步朝着前方走去。
    路德站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埃索伦离去的背影。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埃索伦抬起头，温和的微笑正对着天空中炽热的大日。
    巴萨查，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太阳的荣耀。
    不是炽热的火，也不是耀眼的光。
    炽热的火固然可以温暖人间，耀眼的光固然可以煊赫万国，但那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应该是那在最深邃绝望中还能坚持自我，在最迷茫道路上还能坚持前行，在最无边黑暗里还能坚持信仰的精神。
    不仅如此，更重要的，还在于把这种精神传递给其他人，传递给整个大陆，乃至于传递给整个文明。
    我想，这才是你们所要让我明悟的正义，而这，也确实是我所要的，真正的正义。
    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