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302章 招魂歌

    无论战场后方平静之下是如何的暗流涌动，一时间都无法影响到前方激烈的战况。
    血与火纷飞，嘶吼与狂热弥漫的战场上，阿苏斯拄着拐杖，如同高山一般屹立不倒，用他那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每一刻都在发生着死亡的战场，即使已经身受重伤，也未曾后退一步。
    因为他是部落的大长老，同时，也是部落的精神支柱。
    只要他的身影还在战场边缘伫立，天狼部落的勇士就永远不会失去继续奋战的信念。
    而且，作为部落中唯一的萨满，他也有义务和自己的族人们并肩作战，直至最后一刻。
    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无法做到更多。
    看着自己召唤出来的青色狼灵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用利爪和尖牙接连击杀了数名血狼部落的族人，让自己这一方一时间声威大震，阿苏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知道，这都只是表象而已。
    虽然有那些随着日之子一同来到草原的外乡人出手相助，拖住了对方最主要的几个战力，但仅凭借天狼部落这少得可怜的兵力就想要击退敌方，实在是痴心妄想。
    事实上，溃败的迹象已经开始显露苗头了。
    伴随着一声声的惨叫，一个又一个天狼部落的族人倒下，虽然他们都英勇无比，哪怕死亡也大多是和敌人同归于尽，但那根本无济于事，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如果不是有他拖着残躯在后方使用巫术相助，恐怕，败势将会来得更快。
    可是，这样的情况，大概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因为，不知是天狼部落有萨满，敌人那边，同样也有。
    一声嘹亮的鹰啼后，金色羽毛，神光流转，雄俊英伟的苍鹰从天而降，巨大的双爪宛若铁钳，有力地将青色的狼灵擢起，带到半空中撕成了碎片。
    点点青色的光芒如雪花般从天空中飘落，嘹亮的鹰啼还在耳畔回响。
    透过漫天的雪尘与飞溅的鲜血，依稀还可以看到，敌方阵营之中，面容枯槁的老者朝着阿苏斯露出了阴测测的笑容。
    阿苏斯面无表情。
    对方的实力，和他不相上下。
    兽人王这次也是下了血本了，在前线还在与人类帝国交战的情况下，居然还派出了那么多人马来讨伐天狼部落，甚至不惜为此抽调了一名强大的萨满来坐镇，可谓是煞费苦心。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这个决定，确实是十分正确的。
    在青色的狼灵被金色苍鹰撕成了碎片之后，敌军士气顿时大振，高喊着口号，更为凶猛地压了过来，让本来就已经捉襟见肘的天狼部落一方一时间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阿苏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那些族人可以后退，但他不行。
    哪怕，此刻的他已经油尽灯枯，一个巫术都放不出来了，也绝对不能后退。
    因为，一旦他后退了，那局势就会彻底溃败，再也无法挽回。
    虽然，阿苏斯并不知道，自己坚持着，是否就一定能迎来希望的曙光。
    或许是可以的，如果那个远道而来的日之子能够顺利通过考验，打开通往黄金湖秘境的大门，那么，一切就还能挽回。
    只是，希望依旧十分渺茫。
    感知之中，阿苏斯看到了和黄金湖守护者对峙，浑身上下都包裹在金色火焰之中，没有丝毫动静的埃索伦。
    他悄然叹了口气，看着不断败退的族人，目光不禁带上了些许的悲哀。
    难道，统治了草原数千年之久，曾经天狼帝国的王部，傲啸草原的天狼部落，真的就要在他的手中覆灭了吗？
    天狼部落还有自己的秘境月见山，也还有自己的神器月之枝，但阿苏斯知道，一旦他们这个核心部落覆灭，其他分支部落哪怕躲在月见山中也绝对无法逃脱那命中注定悲惨的下场。
    因为，在这个部落中，有着如今的天狼部落，所有的天狼族人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她身上带着的，是数千年来唯一正统的、被无数人或崇敬或忌惮的天狼血脉。
    同时，也是数千年来，唯一一个有可能再现月之子光辉的人。
    如果她也阵亡了，那么，下一个月之子的出现，恐怕就要再等上数百乃至一千年了。
    遗憾的是，天狼部落，乃至整个草原，都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在这里死去。
    阿苏斯枯瘦如老枝的手紧握成拳，内心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那么，他就献祭血脉，召唤银狼先祖的帮助，暂时挡住敌人，然后，委托埃索伦等人带着皓萨娅突围，远离草原，远离兽人王的视线，等待时机成熟的那一天！
    身为日月双子中的日之子，阿苏斯相信埃索伦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
    唯一的问题在于皓萨娅，但也无所谓了，因为，这样关乎传承的事情，已经不像以往一般可以由她任性的了。
    他知道，这样很不公平，对于那些在前方奋力作战的勇士，对于那些普通的族人，甚至对于自己来说，都是一个很不公平的决定。但他也相信，如果他们站在这个位置，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这样的选择。
    只因为，血脉之中，天狼的荣耀，皓月的光辉还在流淌。
    寒风吹过，凛冽而刺骨，呼啸如鬼哭，仿佛苍天也在为他们而哀嚎。
    始祖在上，子孙不肖，未能光复皓月荣光……
    阿苏斯抬起头，凹陷的眼窝中，似乎有别样的神采在闪动。
    族人安危，部落兴衰，吾不能负，以至于有今日之事，但向长生天一叩，寻得保全血脉之道，万险而求一全，虽牺牲残躯，魂魄流离，又有何悔？
    庶几，无愧于心。
    他闭上眼，内心的抉择如磐石般坚定。
    从今以后，大概也能无愧于先辈的英魂了吧？他内心这样想着。
    但是，他唯独忘了一点，这样做，或许他可以无愧于心，但有一个人，却决计无法做到。
    为了让自己也能无愧于心，那个人决定，做自己所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她走向了战场。
    “皓萨娅！”
    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阿苏斯猛然睁开了眼睛，回头望去，刚好看到皓萨娅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精致的面容上写满了坚定，宛若意志坚定的勇者，无所畏惧。
    然而，阿苏斯不但不为之感动，反而暴跳如雷。
    胡闹！胡闹！
    伤势未愈，实力弱小，纵然有勇气，又能做得了什么？
    不过是给自己人添麻烦罢了！
    往刻薄了说，万一死了，第一个对不起先祖，然后对不起族人，对不起阿苏斯，对不起那么多曾经为了她英勇牺牲的天狼勇士，甚至对不起传承久远的月之子的荣光！
    天狼部落，皓月眷族，千秋血脉，传承万古，而今，却即将覆灭在阿苏斯的眼前，叫他如何能不生气！？
    “你！”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刚想开口呵斥，将皓萨娅骂醒，却忽然发现，她停住了脚步。
    皓萨娅停了下来，就停在了前方战场与大后方之间那一小块缓冲地带。
    周围没有敌人，也没有友军，只有雪，还有寒风。
    可是，她偏偏就在那里停了下来。
    银色的眼眸中，不是愤怒，也不是战意，而是一种莫名的坚定，在坚定之下隐含着草原般宽广的潇洒，天狼般狂野的坚韧，还有皓月般皎洁的柔情。
    那目光一下子让阿苏斯糊涂了。
    他可以肯定，皓萨娅不是要上战场和敌人拼命的，这一点，从她的行为和眼神就可以看出。
    但若是如此，她又想干什么呢？
    无缘无故走向前线，拖着未愈的伤躯顽强地站立着，她所要坚持的，又是什么？
    阿苏斯似乎明白了。
    他明白了一点，那就是，眼前的少女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个任性的小女孩，她已经长大了。
    从一开始，她就很深刻地懂得，到底什么是天狼的荣耀。
    而现在，她打算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践行这一点。
    哪怕不能和族人并肩作战，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在阿苏斯的视线之中，停步的皓萨娅站立在原地，缓缓朝着后方伸出了手。
    在她身后跟着的，是阿卡夏。
    很快，一个古朴沧桑，刻满岁月痕迹的黑色号角被递到了皓萨娅手中。
    她接过，轻轻放到唇边。
    在这一刻，她朝着阿苏斯投过去一个眼神。
    阿苏斯平静地站立在原地，与他对视。
    爷爷，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的继承人，因为我并没有为自己的部落做到过什么，但我明白，什么是天狼的血脉，什么是银月的荣光，什么，才是月之子的荣耀。
    那么，现在，请让我来证明这一点吧！
    阿苏斯忽然笑了，欣慰地笑了。
    不，其实你做到了很多，从你接受这血脉开始，你就接受了一种不属于自己而只属于这个部落的命运，这是我们始终怀有愧疚的一点，同时也是你为部落做到的最大的贡献。
    那么，现在，放手去做吧！
    短暂的视线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皓萨娅举起号角，银色的眼眸望向乌云遮蔽的天空。
    这不会很久的。
    总有一天，长生天，也会回来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毫无保留地释放。
    “呜~~~”
    风起沙尘，漫天飞血。
    苍凉而又豪迈的号角声一时间响彻四野八荒。
    同一时刻响起的，还有草原传承久远的招魂歌——
    “魂兮魂兮！”
    “魂归来兮！”
    “魂兮魂兮！”
    “勿归来兮！”
    八万里辽远长生天，歌声飘荡。
    招魂之歌，在众人耳边流转，唤起每一个人内心最深处对于这片古老土地以及深埋其中的英勇魂魄的敬仰与畏惧。
    天狼部落的族人们听到了，路德他们听到了，兽人王的军队听到了……
    还有一个人也听到了。
    他就是——
    埃索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