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坐在上首,膝上横着一把长剑,正用静默的目光看着我。
我坐在下首,同样平静地注视着他。
“先祖曾留下三把剑。”
他淡然开口:“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卫为脊,周宋为谭,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
“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谭,以豪桀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以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
“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此庶民之剑也。”
“那么,你选哪一把?”
他问道。
“任侠之剑!”我站起身,慨然而道:“以义气为锋,以正气为锷,以忠肝为脊,以义胆为谭,以承诺为夹,剑出则惊天地,上则替天行道,下则匡助百姓,可杀人,可救人,斩昏君,除不平,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此剑与我庄家之道相违。”
“大丈夫未曾畏惧!”
他沉默,复又开口:“我知你性情跳脱,素来有任侠气概,好打抱不平,行忠义之事,但也并无不可。”
“为父当初,也是选择了同样的剑。”
“但祖父逝于八百五十年前那场动乱,为父挣扎良久,最终只能放下剑,接掌家主之位。”
“人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我曾想过任侠逍遥,最终却提前肩负起家族责任,因而不希望你也如此。”
“这次让你去西方,履行千年之约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希望你能有所了悟。”
“既然选择了剑,那就不要轻易放下。”
他起身,走出房间。
***
“既然选择了剑,就不要轻易放下。”
庄不予低声呢喃着,在他身前不远处,是静静躺倒在地上的长剑。
铂尔修斯就站在他面前,浑身是血,伤痕密布。
很难想象他在庄不予失神的这段时间是如何面对克阿斯的。
任侠气概吗?
庄不予忽然想起路德。
虽然口中经常说着什么不想牵扯进太多麻烦事这样的话,但无论是哪一次,他都不曾逃避过,即使是原本就不关他任何干系的事情。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值得自己奋斗的目标的话,那路德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奋斗着?
不清楚,但是,总而言之……
“既然选择了剑,就不要轻易放下。”
庄不予强忍着痛楚,捡起了地上的长剑。
“拿起剑了吗?”
胡乱挥动着爪子的铂尔修斯周边,克阿斯的声音传来:“和你祖父一样执着。”
“可是,现在的你,就算握着剑,又能干嘛?”
能干嘛?
能干的事情有很多。
庄不予忽然闭上眼。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仿佛都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听觉、嗅觉、触觉、视觉、感觉等感官似乎开始融合为一体。
用眼去听,用心去看。
在他眼前的一片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小的光芒,然后渐渐放大。
最终,周围所有的情况,在庄不予眼前一一呈现。
包括正朝他冲刺而来的克阿斯。
轻轻举起剑,然后递出。
视线中,克阿斯的身影似乎凝滞了一下。
出现这种情况,庄不予毫不意外。
因为他这一剑打向了他最薄弱的一点,如果不停下来的话,克阿斯自己也会受到伤害。
克阿斯身体诡异地扭动了一下,从另一个方向袭来。
庄不予仿佛早有预料,长剑一动。
克阿斯的身影停在了原地。
“心眼?”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很笃定。
心眼,又称“通感”,直感的升级版,达到六识合一的境界,将听、嗅、视等合为一体,对周围环境可以做到细致入微的感知。
庄不予轻声开口:“公婆,左前方五步!”
铂尔修斯低吼一声,顺着庄不予的指示迈步挥出爪子。
克阿斯退后一步,躲开了铂尔修斯的攻击。
“前一步!”
铂尔修斯毫不迟疑向前一步踏出。
克阿斯往右退出一步。
“向右!”
铂尔修斯步步紧逼。
而庄不予只是站在那里指挥着。
克阿斯一步一步地退后,而铂尔修斯则一步步紧逼。
如果去掉克阿斯那“绝对不可见的境界”这样的状态的话,那他其实并没有多么可怕。
克阿斯本身的实力并没有多么强大,更何况……
“就算是八百五十年过去了,伤势也没有能完全恢复吧?”
庄不予开口道。
“呵……的确如此呢。”在心眼中看去很是狼狈的克阿斯笑了:“老家伙死前那一剑可是让我受了不小的伤呢。”
庄不予毫不意外——如果真的是全盛时期的克阿斯的话,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死掉了,怎么可能还和他纠缠到现在。
“但是,你以为你已经赢定了吗?”
克阿斯忽然问道。
庄不予皱了皱眉,看向不远处的埃索伦和夏露。
他们正在吊打那八位无光之侍,看上去要不了多久就能解决战斗了。
再加上他的“心眼”,克阿斯的优势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了。
可他为什么还能如此自信呢?
“因为我是……”
“他化大自在无形无相天魔王啊!”
克阿斯一下子退后到十米开外的地方。“当初的长唐帝国,和你一样六识合一,开了心眼的人也有不少,你祖父,那个老头子甚至已经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地步,但他们都没有能打得过我。你以为,光靠你的同伴和心眼,就能拿我怎么样吗?”
“……”
庄不予心中忽然涌现出些许不安。
“这伤还真是死缠不休呢,看来回去又要多休养一阵了,不过,先把你们解决了,然后送王血回归,再把潘多拉带回去,也算是收获颇丰。”
克阿斯笑着,然后伸出手:“回来吧。”
“公婆!”庄不予大吼:“阻止他!”
铂尔修斯发狂了似的冲上去。
不远处,正苦苦抵挡着埃索伦和夏露进攻的无光之侍忽然停下了抵抗,然后化为一阵黑气迅速脱离了战场。
怎么回事?
埃索伦和夏露对视一眼,转头看向庄不予他们那边。
而在庄不予眼中,克阿斯的周身正环绕着一团团散发着恶心气息的黑色气体。
“能逼我重新凝聚完全的身体,你们的实力算是不错,不过可惜,也就这样而已。”
“用不完整的天魔身对付你们,也足够了。”
铂尔修斯的攻击还未落下便被挡下,整个人凝滞在半空中,然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靠!”
正保护着白合和姬由的安道尔爆了句粗口:“这是要出大事了!”
“确实要出大事了。”
埃索伦握紧了剑柄,面色凝重:“克阿斯,他的影子正在回归。”
无光之侍并非是克阿斯的手下,他们是从克阿斯的影子中被剥离出来的一部分。
而如今克阿斯本身就是影子。
现在,他被剥离出去的那一部分影子回归了本体,也就意味着……
“他的实力更强了。”
“看出来了。”
夏露看着不远处高近十米,浑身弥漫着黑色魔气,正张着血盆大口仰天咆哮的不知名人形生物,有点无奈。
那并非是克阿斯的原形,只不过是从他身上泄露出来的深渊魔气罢了。
而真正的克阿斯,此刻还藏在那“绝对不可见的境界”之中。
更糟糕的是,庄不予发现,就算是心眼也已经无法发现克阿斯的踪迹了。
“有什么办法吗?”
“应该是有的。”
“比如?”
“期待路德吧。”
埃索伦苦笑着看向战场上方那巨大的黑色圆球。
“那么,准备好了吗?”
克阿斯的声音不再像是来自虚空,而仿佛是来自于心底,深深地回响在每个人心中。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敢妄称正义呢?”
贝罗因的身影忽然出现,一道光柱如神罚从天而降:“我们的正义,应该来自于伟大的神明!”
光柱落下,将埃索伦整个罩住。
回过神来时,他的嘴角已经流下一丝血迹。
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表现。
情况更糟糕一点的白合和姬由甚至已经开始吐血了。
这才是克阿斯真正的攻击方式,从每个人的内心进行攻击,无论如何都无法抵挡,只能被动地承受攻击。
这才是真正的——
“他化大自在无形无相天魔王!”
***
遥远的关中平原,黑色的魔气弥漫着直至天际。
踩着草鞋,身着长袍的青年脚步随意潇洒地走在平原之上,他经过的地方,周围的深渊魔气都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四散逃开。
在他的肩膀上,停着一只小小的彩色蝴蝶。
他转过头,看向遥远的西方,仿佛看见了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魔由心生。”
他低声感叹。
不远处,云雾缥缈,一阵风吹过,耸立着的高大巨岩仿佛直达九霄,连贯天地。
在巨岩之上,似乎有一对巨大的眼睛在俯瞰着天地万物。
青年人拱手行礼:“烛龙大人……”
风正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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