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96章 十万种不能死去的理由

    路德看着正在鼓舞众人加油打气的林，不禁低头陷入了沉思。
    林似乎也看到了路德，朝他走了过来。
    “这件事情，真的十分抱歉！”他脸上浮现出歉意的微笑：“因为我任性的请求，连累了几位，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路德没有去在意林说的话，脑海中一一回想起夏露、铂尔修斯、庄不予的话语。于是他抬头看向林：“林，你也有，不能死在这里的理由吗？”
    他的语气很认真，目光带着期盼，似乎想从林的回答中得到些什么。
    林先是被他问得一愣，思考了一会，最后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我大概觉得，自己似乎有活下去的理由，但也有一万个，走向死亡的理由……”
    “走向死亡……的理由？”路德重复了一遍，很是疑惑。
    “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应该怎么解释呢……明明那种感觉就在你心里，但就是说不出来。可能，就是这样子吧……”林自己大概也对于得不到问题的答案而感到失落，但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走回队伍中继续鼓舞其他人的士气。
    只有路德还站在原地思考。
    “老大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略带熟悉的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路德回头，发现是那位一直跟在林身边，对林似乎很崇拜的少女诺丝。
    似乎是害怕路德不相信，名为诺丝的少女再次重复道：“老大，老大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所以，我希望你们可以，稍微，不要怪罪他……如果觉得很为难的话，几位大可以把怒火发泄到我们身上。但是，老大他，他的确，的确是……”
    因为很着急的缘故，说到最后，诺丝已经有点口齿不清了。为了避免少女变成真正的结巴，路德决定出声了：“你们，都很，恩，就是那个，很喜欢林吗？没错，大概是喜欢吧，差不多一个意思。”
    “那当然！”诺丝很自豪地点了点头，似乎喜欢林在她看来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老大他，的的确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你知道吗，我们的团队里，几乎所有人都是被老大从各种各样的困境中解救出来的。曾经是贫民也好，是奴隶也好，老大他确实是关心着每一个人的。所以，我们才会愿意跟随他……”
    “所以，才会和他一起——起义，对吗？”路德出声询问道：“虽然，并不是很成功就对了。”
    起义的确是发动了，但却是在教会，在马可斯的谋划下发动的。而且，从一开始，起义的根本目的就被扭曲了——不再是为了受难者的自由，而是为了某些人的利益。
    “像这样子的起义，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吧？”路德再次出声问道。
    诺丝沉默。
    “你们谋划起义，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吧？你们也应该清楚，即使是起义，也绝对不可能真的把所有人从暴政中解救出来，对吧？而且，恰恰相反，你们很有可能因此而失去性命，即使如此，你们也依旧愿意跟着林一起发动起义，是吗？”
    诺丝点点头。
    “那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林会在这种明知失败的情况下决定发动起义呢？他虽然笨，但应该不傻吧？”
    “因为他想死。”诺丝闭上眼，闷声说道：“他说过，如果大家都不愿意站起来，那么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站起来。如果没有人愿意先去死，就永远不会有人愿意为之付出性命。所以，他，想死。”
    她的声音很低，但却很有力道，竟一下子将路德所有想要说出来的话语压在了喉咙。
    这一刻，路德忽然明白了一切，明白了为什么林说自己有一万个“走向死亡的理由”——处于暴政中的受难者有很多。但从不知何时开始，所有人都忘记了圣君埃文曾给予他们的自由，自甘堕落自欺欺人，一味忍让一味退缩。
    并不是因为不能反抗，而是因为不想反抗。
    “老大自己也说了，这次起义，原本就是为了唤醒他们而发动的起义。他说，起义成功与否，性命存活与否，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如果这次起义能够帮助他们回想起，埃文陛下当初带领着先祖们浴血奋战的荣誉的话，如果这次起义能够让他们有一丁点勇气站起来怒吼的话，那么，即使是死了，他也会很高兴的。”
    诺丝的解释似乎是在对自己说，又似乎是在对路德说，但又似乎是在对着这一整片森林而说。
    是啊，的确是这样啊。
    路德看着不远处林的身影，内心深深叹了一口气。
    从一开始，林就没想过能够活着。也许，帝国会理解他们这一次起义，会遵从圣君埃文的遗诏将其定义为正义之事。但是无论如何，身为发起者的林，他的死亡似乎已经是必然的了。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作为第一个带领民众反抗帝国暴政的人而被记住。但那已经于事无补，没有人会记得他为此下了多大的决心，失眠了多少个夜晚，挣扎过多少个夜晚。
    大家只会说：哦，他就是那个林啊？
    而最坏的结果，却是作为“盗贼”、“叛军头领”、“叛逆者”而被唾弃。
    遗憾的是，后一种可能性往往更高。
    历史就是这样，在圣君埃文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人站起来反抗古代奥术帝国的暴政了。但是却没有多少人记住过他们的名字。
    诺丝他们，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知道林所说的帮助受难者活得自由并非只是一句空话，知道他早已做出了走向死亡的决定。
    所以，才会更加钦佩他，更加喜欢他，以至于更加加快了跟随他的步伐。“他是我们的老大。”诺丝低声说着，迈着轻快的步伐朝林跑去，只留下若有若无的话语在空气中回响：“永远都是。”
    路德怅然若失般在原地呆立了一会，而后回身寻找艾丽西亚几人，将刚刚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他们。
    和路德一样，听完之后，他们也如同怅然若失一般沉默了一会。半晌后，艾丽西亚轻声开口说道：“林先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啊。”
    是啊，是这样的，比我们所有人，都要了不起的样子。也许是天真了一点，但却因此显得更加璀璨了。
    路德仰望着没有云朵的蓝天，不远处已经传来了教会骑士朝这里前进的声音，周围的树木静静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安静得很诡异。
    只有脚下的血红色土壤依旧平淡，默默地注视着这千年之前似乎也见识过的一幕。在那时，一名男子带头冲锋追逐自由的身影不仅将鲜血洒在了这片土地上，洒在了历史书上，洒在了帝国的血管，也洒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现在，又会有一个人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哪怕，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
    “但是，即使是失败的，也不会遗憾吧？”艾丽西亚再次开口说道：“因为，他在曾经洒满英雄们地方做了他们曾经做过的事。这样的话，英雄们的目光，也在注视着他，对吧？”
    她将征询的目光投向路德，后者于是默默点了点头。
    血壤森林的土地上，曾经洒满了与圣君埃文一起并肩作战的英雄们的鲜血，据说，他们的灵魂直到现在也依旧在这里徘徊着，追逐着过往的荣耀。
    英雄们的目光，的确会注视着他，注视着林，注视着属于他们的战斗——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朦朦胧胧中，路德发现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那是很久以前被他所遗漏的；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是他很久以前就应该想起的。
    英雄……目光……幽魂……英灵……注视……窥视……战斗……突围……
    还有……谁也看不见。
    路德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直视天空中的太阳，然后大笑，一直笑到连眼泪都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所有人都用担心而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后方，教会骑士越来越逼近，距离莫顿所说的五分钟，似乎也越来越短了。
    但是，此刻路德的心中却毫无危机感，因为他知道……
    “我们已经赢了。”
    “我居然还自诩什么高端玩家，居然连这么明显的提示都没有想到，真是白痴！”
    “看不见的目光一直在背后默默地窥视着我们，但其实根本就不是在窥视我们——他是在看林啊！”
    “而且，那也不是窥视。”
    “那是观察，那是检测，那是考量！”
    “因为，这是一次考验一次测试一次探寻！”
    “又或者说，是一个——传承！”
    疯狂地说了一大堆谁也不懂的话之后，路德找到了位于队伍最前端的林。
    “你想活下去吗？虽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已经有了一万种走向死亡的理由，但是，就这么死去，其实也很不甘心，对吧？”
    “还有想要去做的事，对吧？”
    “还有一起为之奋斗的同伴，对吧？”
    “还有等待你去唤醒的麻木者，对吧？”
    “既然如此，你想活下去，对吧？”
    路德紧紧地盯着林，目光如刀子一般在他身上上下扫过。
    “就算有一万种走向死亡的理由，你也应该有十万种不能死去的理由，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