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艾丽西亚》第97章 生之铁蹄，死之洪流

    “你想活下去吗？”
    路德紧紧盯着林，目光严肃。
    因这一突如其来的问题愣了一下后，林摸了摸头，看了看那些一直跟随着他的同伴，又看了看森林外，正微笑着等待他们的莫顿，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才回答道：
    “对于我来说，好像确实应该有十万种活下去的理由。但无论是那十万种的理由也好，还是一种理由也好，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如果我现在不死在这里的话，那么，以后会有谁愿意付出性命呢？”
    “一个人倒了下去，就会有千千万万的人站起来。”
    “换句话说，必须有人愿意先倒下去，才会有人愿意跟着他站起来。”
    “没有死去的意志化为的洪流，怎么会有生者的铁蹄？”
    “所以，我现在，想成为最先倒下去的那个人。”
    “即使不在这里，也会在并不遥远的别处。”
    他凝视着天边的金色炽阳，而后转过身，面向他的同伴：“有谁，还没有准备好吗？”
    “随时！！！”
    众人高呼。
    “这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在我们身后，会有千千万万的人站起来。而现在，我们也并非孤军作战，英雄们的灵魂正在注视着我们。所以，我再问一遍，有谁，还没有准备好吗？”
    “随时！！！”
    呼喊声冲上云霄，仿佛要将天上的云彩也撕裂一般。
    路德看着林，脸上不禁浮现出微笑。
    或许正是因为你这样的精神，所以你才会被他，被他们所注视。
    或许正是因为你选择了死亡，所以我们才会——走向自由！
    路德将双手举过头顶，目光扫过天空，扫过周围的森林，扫过那些隐藏于暗处的身影，最终停留在了林身上：
    “既然你选择了这样的道路，那么，就由我来祝你一臂之力吧。”
    “收下吧林，这是我最后的言灵术啊！”
    路德面向太阳，高声吟唱：
    “必予你以八足的圣马，使你足以追寻未散去的灵魂！！！”
    灿烂的白色光芒闪过，一匹匹毛色雪白的八足圣马出现在他们身边。
    “既然要冲锋，怎么可以没有马？”
    路德无力地垂下双手，但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去吧，战斗吧，然后……”
    “胜利吧！！！”
    林深深地看了一眼路德，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仿佛来自千年之前的呼唤，促使他一下子跨上了马背。
    “如你所愿！”
    他解下巨剑握在手中，身后是同样骑在八足圣马上，面色中带着莫名的神圣与决绝的同伴。
    身后，教会的骑士正在逼近；身前，风骑士莫顿已经摆好了阵型。
    “时机已到。”林手中的巨剑重重挥下：“冲锋！”
    于是，穿着白色铠甲的骑士骑着白色的八足圣马，在白色光芒的笼罩之下，如同白色的圣骑士一般向着自由展开了冲锋。
    “白色的……光芒！？”
    正准备跟上去的铂尔修斯等人呆呆地看着笼罩在林和他的同伴身上的白色光芒，仿佛被一股神秘的意志所阻挡着，停下了步伐。
    只有路德依旧在微笑。
    “果然，出来了。”
    从他这边看过去，此刻笼罩在他们身上的白色光芒正在慢慢扭曲，耳边似乎也传来了千千万万人同时冲锋发出的怒吼声。最后，林他们头顶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个虚幻的，似乎不存在但却又真实存在着的身影。
    他们无一例外，身上穿着单薄的铠甲，手中拿着破旧的武器，从外表上看，平凡无奇。唯独眼中带着的，是名为希望名为向往名为追求的不可侵犯的光彩。
    在他们身前，林的头顶之上，是身着白色战袍骑着白色战马，就连手中的剑也散发着白色光芒的面容坚毅的男子。
    注意到路德投过来的目光后，他微不可觉地点点头，目光依旧紧紧注视着前方的虚空，就好像他面前正冲锋而来的莫顿不存在一般。
    他确实有这种资格去藐视莫顿，因为他曾经所遭遇过的敌人，有半数以上，是比莫顿要恐怖千万倍的存在。
    就连他本身也是。
    他是埃文，是“创造奇迹的埃文”、是“受难者之光埃文”、是“自由之子埃文”、是“纯白之王埃文”，同时，也是——圣君埃文。
    从在派特拉城内开始，他的灵魂就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林，注视着他的所作所为，注视着他做出的每一个选择。
    然后，他认定，林已经合格了。
    作为一个即将继承他意志的人来说，他已经合格了。所以，他才会决定帮助林。
    他注视着血壤森林，然后呼唤了以前曾经与他并肩作战最终埋骨于此的数百名战士的英魂，圣君埃文和受难者的救世主林，死者与生者，逝于过往者与如今存在者并肩而行，这才是真正的——
    生之铁蹄，死之洪流！
    林似乎毫无感觉，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觉得脑海中涌动着一种莫名的冲动，这种冲动让他无畏于任何形式的挑战，哪怕眼前是，有着风骑士名号的教会骑士，莫顿。
    莫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并没有看到林头顶的，圣君埃文的英魂，因此，他也无从得知林这种毫不畏惧的自信从何而来。
    而且，林的目光，从冲锋一开始，就没有放在他身上，而是一直盯着他的身后。或者说，是比那更远的地方，派特拉，西部，乃至于——整个帝国。
    这种态度让莫顿感觉很不爽，他觉得，自己似乎被轻视了。
    “不要小看我啊！！！”
    不知道是出于生气，又或者是出于某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恐惧心理，他愤怒地大吼，看上去不像是在生气，反而像是在——为自己壮胆。开什么玩笑！我可是风骑士莫顿，驾驭着风的骑士，速度最快的骑士，无论是谁，哪怕他是王座级的强者，也只有在冲锋的时候他会无视掉对方的身份实力。
    因为我是风啊！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哪怕前方是高山也依旧猛烈吹袭的，无法被阻挡的风啊！！！
    带着这样一股信念，名为莫顿的骑士与名为林的骑士越来越近。最后，在平原，在太阳，在森林，在风的共同注视下，他们相遇，而后交错。
    林依旧在往前冲锋，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天地，似乎刚刚与莫顿的交手只是冲锋过程中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而莫顿则停了下来，呆呆地坐在马背上，一道伤痕浮现，鲜血从他的胸口缓缓流淌而下。
    身旁是林的同伴，那些明明实力不怎么样的弱者，骑着八足圣马冲锋，居然也让莫顿感受到了一种不可侵犯的气势。
    他回头，看着冲锋的队伍。在他们头上，是虚幻的，曾经的英雄们的灵魂；而在林的头顶上空，是一位白袍白马的男子。
    那是圣君埃文，以及一千多年前，曾与他一同冲锋的同伴的英魂们在战斗着。
    所以，他们的冲锋，才是最快的冲锋吗？
    莫顿看着眼前的一幕，若有所思。
    他们的存在是虚幻的，他们的信念是无法看到的，他们的自由是不能限制的，就连他们胯下的八足圣马，也只是用言灵术制造出来的不存在的事物。
    但也正因为这样，正因为不存在，所以才能不受限制；正因为不受限制，所以才足够自由；正因为自由，所以才能够毫无阻碍地冲锋——他们什么都没有，所以也没有负担，所以，才能够发出，最快的冲锋。
    是这样吗？
    已经逝去的灵魂与依旧存在的追寻者，曾经消失的荣耀与如今紧握的理想，生者的铁蹄，以及死者的洪流，或许可以把这称之为——
    生之铁蹄，死之洪流。
    莫顿闭上眼，摔下马。
    头盔掀开，风轻轻吹过耳畔，温柔地拂过他的发梢，意识渐渐远去，只留下记忆在脑海中。
    很久以前，说不清是十年以前，还是二十年以前，总之，很久以前，帝国边境骑士团有一位新兵，他的名字叫，摩多。
    他从小就喜欢风，喜欢奔跑，因此，到了骑士团中，就自然而然喜欢上了冲锋。
    也许对于旁人来说，冲锋只是一种获胜的手段，但对于他而言，却是一种信仰——他不断冲锋，被击倒，站起来，再次冲锋，再次被击倒，再次站起来……
    不知道多少次的失败，多少次的险死还生之后，他成为了帝国最有名的骑士，被称为，“驭风而行的骑士”。
    什么驭风而行，其实，不过是跟着风走而已，想做的话，谁都可以做得到。
    但帝国还是只出现了一个摩多。
    从此以后，他带领着队伍战无不胜。对于他来说，战斗就只是冲锋，胜利，再次冲锋，再次胜利——真是无趣。
    “我想要更迅猛的风，想要更快的冲锋。”
    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摩多消失了，而风暴教会内多了一名叫做莫顿的信徒。
    凭着对风暴主宰的信仰——实际上倒不如说是对风的虔诚信仰，他成功进入了教会的骑士团，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不再是与普通人战斗，而是与实力强大的对手战斗。
    又是一个循环，冲锋，被击倒，再次冲锋，再次被击倒……冲锋，胜利，再次冲锋，再次胜利……
    于是，他成为了风暴教会的，“风骑士”莫顿。
    可是，似乎再也没有人能够让他有心情发起一次像模像样的冲锋了——哪怕是王座级强者，他也有绝对的信心认为，只要给他三百名权杖级的骑士，即使是王座级他也能够战胜。
    然而这并不现实，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权利指使三百名权杖级的骑士为他去挑战一名王座级。
    所以，更加无趣了。
    他不认为教会那些人所说的进入神子团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他只是想感受风，然后驾驭风。
    所以，才会答应那个黑发小子的提议，纯粹只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想怎么用冲锋来突破自己的冲锋。
    虽然最后证明，那家伙不过是用了诡计罢了，但他依旧来了点兴趣，心中多了一丝莫名的期待。
    然后，此刻，他的期待终于得到了回应，也让他明白了自己的不足——驭风而行，终究还是要受到风的限制。只有抛弃一切，驾驭着不存在的信念，才是真正的自由。
    只可惜，似乎已经明白得太晚了。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那该多好。
    不是再来一次生命，而是，再来一次冲锋。
    风依旧在亲吻他的面庞。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风也可以有这么轻柔的一面，而非仅仅是狂风掠过。
    他用尽了一生去追寻风，是否也是在追寻自由呢？
    不清楚，不想清楚，现在的他，只想安安静静地感受那，前所未有的，以前从未察觉的，轻柔的风。
    意识模糊，最后消亡。
    “风骑士”莫顿，“驭风而行的骑士”摩多，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