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房霍青娥》日常伍 第九话 月上天下

    如果只限用一个词来形容月之都的风景的话，你会选择哪个？
    “冷漠”，这就是绝佳的概括了吧。
    自诩不凡的月民为了保全自身久远的性命，近乎于净化了整个月面——字面意思，就是把一切除月民以及其造物之外的所有生命统统放逐、歼灭了个一干二净。
    ……从这一角度来看的话，表象静谧、平和的月面要塞，还真是藏匿了不得了的罪孽啊。
    这么思索着的片翼少女舒展了一下自己那支醒目的白绒翅膀，拉上了百叶窗的幕帘。
    还记得先前出现过以大批量来自地狱的妖精侵犯静海的紧急状况，趁着那时的机会推波助澜，提出“阿波罗计划”的月夜见尊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地上的幻想乡……所幸被自己网开一面准许通行的人类们终究还是解决掉了为非作歹的地狱女神，让这一起即将打响的战争没了开幕的理由。
    也是因为这一原因，稀神探女对幻想乡的人与妖提起了莫大的兴趣。
    假如说每一个人类和妖怪都能和冒犯登月的那些家伙们一样有趣的话，所谓“地上人的本质就是污秽”的言论也就站不住脚跟了吧……当然在性质上、寿命的层面上来看的话，月人那般的生命形式的确会因长期和人类、妖怪这种过于活性化的灵魂长期相处而减少就是了。
    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从一开始就存在的硬性冲突……除非改变月人的灵魂形式，否则就没法根绝这种本质上的矛盾。
    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要想让月都在地上显现那还过得去，想改写所有月民的生命形式……那可就抱歉了，我的生物学等级还没各位期待得那么天赋异禀。
    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将脑袋埋在枕头里的少女正向着并不存在的空气朋友大口大口地倒着苦水。
    ——朋友很少？倒不如说是压根没有。
    拥有口言舌祸的能力的她自然是被月之都的居民们敬畏着的，但这种凡是个人见着她都无外乎“点头、哈腰、跑路”三连的敬畏呢，反而成了交朋友这一项高难度事宜的最大障碍。
    差不多千把年前倒是有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将军和自己有过段交情，可惜那段交情在我不经意说出“一路顺风”后也就告一段落了……他事到如今还下落不明呢，留在月之都的东西也就只剩下了一尊矗立于徐福路市民公园中央的长方石雕像……雕得还一点儿都不像。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坚决贯彻落实“少说话不如不说话”方针的少女，在外人印象中从沉默寡言彻底变成了“除了点头摇头和皱眉毛以及偶尔来一句【嗯】以外就再也没见过有别的表情动作”的，无口到令人心里发毛的大人物。
    大人物。
    你见过有哪个大人物是像我这样，自愿领命来到月之都的边界以镇守“静海”的吗？
    就在这位千把年来一直这么自言自语着生活的少女准备拉下台灯，抱着一肚子火气睡去的当口上。
    “稀神探女大人，您可一定要体小的做主啊！”
    正片开始。
    ——
    来人呢，是同样居住在静海附近，目前兼任着唯一本土兵器制造商的重任……手下在静海的另一面，远离月都的地方建成了排排坐的好十几座工厂的吴刚——也是人言之的桂花居士。
    算是自己的邻居吧？
    从稀神探女居住的宅邸到桂花居士的工厂群也就隔了半个静海的距离，相比起愈发远在天边的月都来说，也的确是算得上这么个关系了。
    想到这儿，这位白发及肩的理性派少女忽然对眼前人提起了一丝丝的亲近感……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而被她开门迎入的这位身着白大褂(也没把手臂套进袖子里)的男子呢，那是对着她稀里哗啦、迎头盖脸地一阵诉苦。
    简而言之呢，向来处于垄断地位，自称打遍星域无敌手的月面科技所制造出来供给单兵用的光束类武器，在地位上最近受到了相当之严峻的挑战。
    “竞争对手。”
    “正是如此。前些日子……就是在遣返了那一大群来自地狱的妖精之后，为了引进可以处理残留污秽而不留下污染的域外生物，一向对外政策都十分小气兮兮的月夜见尊就勉为其难地打开了其他文明国度的星门，从里头引渡了一些名为【洁洗净】的硅基史莱姆投放到月海当中。”
    “这就是几天前那只差点把静海里为数不多的矿物全都一网打尽的【洁洗净霸王】的来历吗。”
    对对对……但还不仅仅如此。
    点了点头的桂花居士喝了口摆在小圆桌上的茶水，接着说道。
    “作为引渡的条件，月夜见尊批准了一小股来自于那个世界的兵器工厂在月面开设分店……如果你去月都大街上逛逛的话，在一大堆古色古香的建筑群里出现的那个由朋克风十足的齿轮构建而成的小屋子，正是他们所设分店的所在。”
    原来如此。
    “真是不懂，为什么那群顾客们会觉得便宜又难看的实弹兵器会比我国先进而实际的光束枪好用……别看咱们的枪械在定价上比人家多了个零，但耐久与破坏力可都不是一个层级的耶！”
    做了个“消停一下”的手势，面色阴沉下来的稀神探女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你是想让我用自己的能力，来为你的工厂谋取私利吗？”
    哪能啊！
    但意料之外的，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的桂花居士却相当之果断决绝、不留余地地否定了她的想法。
    “明面上赢不了对方就来阴的，我可是【前任】月之都最受欢迎的男性TOP50之一，怎么会做这种阴险狡诈的自降身价行为呢！”
    前任喔？
    “那在你看来……”
    哼。冷笑一声的桂花居士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副基本上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在戴到鼻梁上之后又热情地握住了稀神探女的手。
    “我需要你这位【对于月之都而言一点儿都不脸熟】的人，来陪我一起去进行一次*实地考察*。”
    明白技不如人，也想具体理解究竟是在那一方面技不如人……出发点确实是不错。
    点了点头，稀神探女打柜子里择出了一本小册子，在上边写写画画着什么。
    【正好我晚上也没什么事要做。】
    翻页。
    【而且也对蒸汽朋克风的房子有那么点儿兴趣和好奇心。】
    再翻页。
    【那就……】
    “你同意了吗！”
    ……哎，哪有你这么急性子的。
    不好意思挣脱开对方抓着自己手掌的双手，摆出个尴尬的苦笑的少女，这会也只得点了点头。
    “嗯。”
    ——那之后怎么样了——
    当然，在踏进月之都这一座“不常来”的城市之前，紧绷着一张无所表情的脸、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的稀神探女呢，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的。
    最坏的打算呀，无非是在和人道一声“晚上好”之后，却被人施以“你好、鞠躬、再见”的素质三连罢了……表示受到过比这还要过分的多的待遇的少女也不会位这种事情而觉得伤心，顶多会略微地情绪低落一阵子而已。
    ——但现在的情形又有所不同了。
    望着一溜烟逃之夭夭的兔耳少女远去的身影，冷不丁来了句“你稍微等一等哈”的桂花居士，在一分钟后就这么抓住人家的衣领子给拖了回来。
    “这位……仙云·因幡同学。”
    仔细看了眼挂在佯装镇定的少女胸前铭牌的桂花先生咳嗽了一声。
    “可甭说站在你面前的这位稀神探女大人了，就连平日里雇佣着月面士兵在工厂里劳作的我心里也一直有这么个疑问——都说【稀神探女因为其出口成祸的能力而遭人畏忌】，这回我可是亲自去实地考察了一番的……也没见着她有什么滥用能力的地方啊。”
    这么一长串话语下来，言外之意就是“你老实交代到底是因为什么导致的如今状况”这样。
    而清晰明了地收到了他的威胁电波的，至今仍旧因被提着衣领子而双足悬空的少女呢，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着，转而对向稀神探女本人。
    “在RabbitNet里有这样的传闻，说是因为探女大人口言舌祸的能力，才导致了被月兔士兵们尊敬的徐将军出了那样的意外事故。”
    是啊。
    对于这些因为将军殿下不畏强权的改革才有了现如今的自由生活的兔子们来说，自己曾经唯一的那位相貌平平的挚友，恐怕就是如同她们的救世主一般的存在吧。
    而让她们的救世主，以及自己唯一的挚友离开这个月面的人呢……
    ——正是我自己。
    哎哎哎。
    总算搞明白了事情原委本应该是一件只得庆祝的事儿，但眼见得眼前少女的情绪一再低落下去乃至于连身后的翅膀都已经彻底收拢了…就有些适得其反了。
    绞尽脑汁地思考起了“该如何摆脱目前的尴尬状况”的桂花居士放走了手头不断传来包含着“窝可以走了吗”信息的楚楚可怜目光的兔耳少女，陪着蹲在路边、把脑袋埋进裙子里的少女一同盘腿坐到了地上。
    “原以为弄明白了真相会让你好受些的，看来我是有那么些自以为是了哈……抱歉抱歉。”
    示人以弱，方便人找台阶下的交流方式……不管用。
    “帮忙考察完了人家的武器店就去咖啡馆喝几杯如何？附牛排的哟，我请客！”
    以大方慷慨的行为让人感受到自己歉意的道歉法则……同样不怎么管用。
    好吧，我没辙了。
    平时也就醉心于科技研发工作，也没怎么以这样的方式接触过太多女性选手准备使出仅剩的唯一杀手锏。
    “其实一开始，我说【得找个别人不认识的人去一起考察】这句话就是忽悠你的……毕竟别人的武器店也刚从另外的星域搬迁来没多久，要说不认识的人的话这整个月都大把大把的月兔随便抓。”
    这么说着，一直大大方方的桂花居士也不由得放低了言语间的音量，变得忸怩了起来。
    “一半的原因是出于好奇心，还有一半的原因……嘛，来找你只是因为和朋友的一场赌注而已啦。”
    从膝盖处探出半个脑袋的少女投来了夹杂着复杂情感的视线。
    “赌注？”
    “他是要我证明，我有这胆量向全月都的人做表率。”
    “表率什么？”
    “和稀神探女成为朋友什么的……啊哇哇哇哇，要是谁赢了就送对方一桶龙蛋酒，反正就现在来看我可算是必输无疑了耶。”
    ……噗。
    “阁下现在就妄下定论的话，恐怕还为时尚早喔？”
    没辙的已经打着放弃治疗、打道回府的算盘的桂花厂长啊，听到了这么一句仿佛幻听般的救赎之语。
    “就算我和你从头到尾地陈述了一遍自己的动机，你还是没生气？”
    嘛。
    用手指擦了擦鼻尖，她以最为不经意的姿势抹掉了发红眼眶外不为人察觉的水痕。
    “至少现在，你有在确实替我担心的嘛。”
    那是，我总不能没心没肺地拖着蹲在地上的你前往目的地啊，被人看见了的话可是要丢上月都刑事法庭的。
    “那么，接下来……”
    跟着他递过来的话头，稀神探女戴上了和桂花居士同款的巨大版墨镜。
    “带路？”
    “——得嘞！”
    ——后记——【首先，相比于月面科技制造的枪支，不可否认的是Saturn厂所制的武器的确是有够便宜，相比起购买一把高质量、高花费的光束武器所需要的价格而言，都已经抵得上20把S厂的实弹枪械了。】
    【其次，月面科技的最终目的还是要把眼光着目于实战应用方面的，就算S厂会在民营方面与贵厂争夺市场，也不会影响到军用订单的数量——就我所知，这才是贵厂盈利的大头部分。】
    【再者，月民们购买枪支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投入到战争使用当中，而是更加偏向于参与各式以枪械为主体的日常娱乐活动——对于打靶这一项竞赛项目而言，选用不会一枪下去将整个枪靶都轰成灰烬的实弹武器的确要更好一些。】
    【最后……既然短时间内与幻想乡不会再爆发战火的话，将对妖怪用兵器的生产线更换为功能性日常生活用具的研发，会不会更加贴合大众需求一些呢？】
    如上所述，就是稀神探女在考察完毕后向我提出的看法和建议了。
    出于对最后一条建言的考量，我也算是绞尽脑汁地构思了新式扫地机器人的模型……参看信封附件的邮包。
    PS龙蛋酒，请。
    “……你这小子啊。”
    看着摆在桌上，正一脸呆萌地说着“你好，你好”的呆萌机械，徐君房欣慰地叹出了一口长气。
    “总算是不把你那研究天赋投身于‘更有效率地消灭生命’当中了吗。”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会或多或少地互相改变彼此的性格，桂花居士和稀神探女算是验证了这一俗世常理的正确性了吧。
    正打算提笔将这一条check完毕的真知灼见写进记事本的徐先生，不小心用手指撞在了蛋形机器人的脸上。
    *检测到污秽，检测到污秽*
    喂，不是吧。
    *污秽清除程序运行，自爆指令许可*
    “你这家伙，还真是……”
    在和自家屋顶一起被炸飞的过程中，顶着个爆炸头的白衣道士无奈地摇了摇头。
    “死性不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