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言书金传歌万小邑》第71章 康熙十年

    几年之后，清军封了昆明城之后，我曾经有机会一个到这楼上来。
    那时，我还真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看过一些东西。
    那时候我便发现，真正的赏味者还真必须要是个孤独者才行。跟其他人在一起时，一切都是干扰，再美的对象和细节都难免要沦为走马观花。唯独身边再也没了交流者的时候，安静的时空才真正打开，人和物的交流也算是真正达成。
    那我真正成为万卷楼上的孤独者的时候，这真正的交流曾经产生过一次。
    我记得那时看的主要是书法画作。比如，赵孟頫的那一幅《江山萧寺》。
    这幅画真是精细漂亮的很。
    作者用了旧纸作水墨，左角下方画了三层山，每层又细细密密画了数十棵古树在其间，远处又淡淡着一古寺，右边稍高处，则又画了几层烟雨蒙蒙的假山。一卷一卷展开了看时，如同一曲唐人小令般意境悠长，让人流连忘返。
    当然了，不管怎样，这幅画的美毕竟还在可以描述的范围内，而当那副更见功夫的《鹊华秋色图》展开的时候，一切语言都失去了能力，变得苍白暗淡了。
    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来表达我的赞誉。我想我只能知道告诉你：
    我记得它，记得它的清雅与古老，记得那唯独真迹才能显示的笔力、深浅，记得那如同呼吸的一笔笔，沉静中有怎样的生命力。如此而已。
    ……
    ……
    ……
    万卷楼上当然不只有赵孟頫的作品。除此之外，怀素的《自叙帖》，李白的《上阳台帖》，顾恺之的《女史真图卷》，韩干的《牧马图轴》，米南宫三帖，以及黄公望、倪瓒、王蒙、吴镇等画家的作品，那时也都在这里，琳琅满目。
    至于其他不那么有名的作品，则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画儿里有几幅能留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啊。
    毕竟我并没有那么珍惜过它们：火烧万卷楼之前，我一点也没有为它们考虑过，就放了那场惨淡的大火。
    ……
    大火！大火！
    那是一场怎样的大火啊。
    地面动摇而人心撕裂。
    万卷楼中的一切都爆发出剧烈的声响。那原本青绿的周鼎流出红汁水，软软地流淌。一卷轴一卷轴的古画四散成千万朵，被火焰映照得如同一朵朵黑色带金边的美桃花。那是一场烧毁一切的大火。
    大火之后，平西王府就再也没有了。
    明朝最后一块精神领土也随之覆灭。
    那一年，是一六八一年，距离我第一次登上万卷楼，整整十年。
    那一年，无数奇珍异宝，无数字画古玩，就这样做了人世悲欢的无辜的殉葬品。
    一切，一切，都将暂时的形体化成了永恒四散的飞尘。
    之前不是提到过《金瓶梅》么？
    也许那一场泼天富贵的的结局也很适用于平西王府。
    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
    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为今日西陵灰！
    我的生活不是喜剧，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是的，我的生活注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一个无法承受却又必须承受的悲剧。
    一切也都是在开始之时命中注定的。
    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那是乱相丛生，人心攘攘的康熙十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