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卷楼并不只是一座楼,它所包含的,还有整个五华山的美景。要知道,生活在这楼里的,绝大所数还是明朝人。明朝人有明朝人的审美。明朝的风气是奢靡。别的不说,大家仅回想下那本有名第一奇书金瓶梅的开篇诗词就够了。
叫做:
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
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
玉阶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
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为今日西陵灰。
什么灭不灭、灰不灰的咱先别管,咱就说说这当时。当时就是豪华雄剑,箫筝宝琴,月照玉阶,歌舞万回。那么你说,平西王府里这些明朝生明朝长的首帅吴三桂,到底会以什么样的标准打造着他的豪宅?
一定不会是土包子李自成的标准对吧?
而真正的明朝名流早就有这样的共识:只有在阔大且设计精心的庭园里,在考究的家具和精美的茶具、香具里,优雅生活的气韵才能得以完全呈现。真正代表一个人的地位和品味的泼天富贵,绝对不只是什么真金白银的堆砌,而一定是书法、名画、文玩、奇石等等富有情趣的雅致之物。是这些,也只有这些,才是判断社会精英的重要标准。
从这个角度来说,万卷楼就是为了这个梦想而打造的完美花园。我们且不说接下来开园宴席上每个宾客桌上的金台盘,十五六两重的螭虎纹大金杯,洗手用的梅花银沙锣,漱口的金滴嗉,取暖用的银水火炉子——方才说过的,金与银是连暴发户都会用的东西,这个不必细说。就只来说说穿过那山水纵横的大理石画屏,松竹梅兰的小园,王爷展示的秘室里的东西罢了。
那简直就是一个能让人纵横时空的隧洞。
商周时代青绿色带着铜锈的彝鼎,净白无瑕的汉代的玉器、犀珀旧陶,晋唐宋元的法绘名帖,都是鸿篇巨制的那种。还有官哥、定州、宣城的瓷器,端溪、灵璧、大理的奇石,还有永乐时期的雕红漆器,宣德朝的香炉……不,这些都还不够,印度、缅甸、波斯的种种好东西也都在这里,自然,当朝的好东西也都在这里。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种感觉又怎么表述给早就摆脱了时空限制的今人来听呢?但是,如果你愿意想象一下,在那个文化、艺术、品味为人,为时空所所禁锢的时代,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到这一切之后的心灵震撼吧:
那是一种只要经验过一次,就永世不能超越的秘境探险。即使后来的后来,她可以背起行囊,任由自己走到任何一个大都会,任何一个博物馆,那平生第一次进入到云南王私家珍藏深处的生命体验,都绝无被超越的可能。这就如同她对小王爷的爱一样:
岁月流转,时光不息,但爱和被爱的剧情虽然总能在重演,但始终未曾超越。
猝不及防所经历的第一次,竟成为再不能被超越的人生制高点。
这就如同后世任何一个文化巨人,不能超越孔子,任何一部史书巨著,不能超越司马迁一样。
毫无道理,却又让人无条件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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