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448章 一醉高寒清到骨(二)

    崔璨到底自幼受庭训熏染,竭尽全力维持必要礼仪,纵是口鼻酸涩,仍旧一直到奔出了大殿,才畅快淋漓地呕吐了起来。
    因平宸脾性日益残暴,他殿中伺候的宫女内官人人自危,听见里面有异动不是进去查看,而是各个躲得远远的。一时之间,大殿内外,竟然连一个来搀扶一下的人都没有。
    崔璨呕吐初歇,气息仍旧凌乱,扶着雕栏直起身来,极目远眺,只见宫殿高台重叠,整个皇宫都陷入一种死一样的黑暗之中,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他一时之间,只觉异样悲凉。
    明明是一个百废待兴,正合君臣齐心,为了大家心中的盛世一起努力的时刻,朝中却人心四散,城外大军压境,竟然已经到了随时都可能破碎垮塌的时刻。他一生所为之奔走用心的事业,眼看即将毁于一旦,他身处于这困局之中,失却了所有,却换不来壮志得酬的一日。
    平宸身上,寄托着他身为崔氏子弟全部的情怀与梦想,然而此刻却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明珠暗投的感慨来。
    远处隐约传来喧闹之声,崔璨回神,眺望过去,只见异样的红色映红了半边天空。
    经历过在鹤州驿馆的变故,崔璨立即辨认出来那是火光。显然是平衍的大军为了攻城,动用了火箭。雒都城头蔓草丛生,到了这个季节早已经一簇簇地干枯,平日望去仿佛一座荒瘠的野山。那些枯草如今成了最佳的引火之物。
    崔璨心头一凛,为自己这片刻的沮丧深觉惭愧。他不敢耽误,草草擦了一下自己的脸,飞步向皇宫之外奔去。
    即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仍然要竭尽全力力挽狂澜,大不了就同雒都一起存亡。
    崔璨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目睹着他奔赴战场的背影越走越远。
    晗辛一直到再也看不见崔璨了,才缓缓向平宸的寝宫走去。
    平宸身边的内官宫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见她来,便纷纷迎了上来:“昭仪可算来了。陛下殿中又死了人,大伙儿都不敢进去呢。”
    晗辛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了。”她走上台阶,转身吩咐:“你们都别怕,有我在呢。”
    这些日来,晗辛不知在平宸面前为下面这些人开脱了多少次,众人对她无不慑服,听她的嘱咐,自然没有不遵的。
    晗辛走入寝殿的时候,平宸已经累得箕坐在地上。
    他的衣角被血浸染,手上也染满了鲜血,抱着剑正粗重地喘息着,看见晗辛进来,登时睁圆了双目,一下子跳起来指着晗辛:“贱人!你还敢来!你还敢来!”
    晗辛目光冷冷从他面上扫过,又低头去看血泊中的尸体,沉默地等待着平宸的话音落下,这才走过去,从平宸手中接过剑,用自己的衣袖将剑身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归入鞘中。“陛下的雄心和壮志就是杀这些毫无还手之力之人么?之前的逢春,如今这孩子,陛下是要将身边之人全都杀光,变作孤家寡人,才肯罢休吗?”
    “你在乎吗?”平宸虚弱地反驳,在她搀扶自己的时候想要推开她,却手脚软得根本无力反抗,“你嫌弃朕,你根本看不起朕!”
    “陛下是想让臣妾几十年后想起陛下时,心怀景仰,还是满心不屑呢?”
    平宸一怔,“你什么意思?”
    晗辛与这少年相处的时日久了,竟然能毫不费力地捕捉到他的思路:“陛下,你流鼻血了。”她神色柔和,似乎丝毫不记得几日前正是自己的言辞逼得这少年发了狂,急怒攻心,以至于到如今虚弱得无力自持。
    平宸用衣袖擦了一下鼻下,天青色的衣袖上果然一抹血痕。他皱眉看了好一会儿,蓦地推开晗辛的手:“滚,朕不稀罕你的假慈悲。”
    “陛下如今不把臣妾叫做阿姊了?”
    “朕的阿姊,会温柔地照顾朕,会耐心地听朕说话,会让朕靠在她的身前,会陪朕闲聊到天明。你却是个恶鬼阿修罗,将朕一手带入修罗地狱。”他举起双手,看着上面深深浅浅的血迹,怆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凉,就连晗辛听了也不禁动容。“阿姊,朕这一生只真心待两个人,一个是阿若,一个就是你。你老实告诉朕,你让他拿着朕的虎符做什么去了?你们是不是要将这雒都,拱手让给晋王?你们是不是要绑了朕去向晋王邀功?”
    “我们是在帮陛下。”晗辛走近一步,从那少年的眼瞳中看清自己的模样,竟是一片苍白凌厉。
    “帮我?”平宸茫然重复着她的话,仿佛是听见了最可笑的笑话,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尖锐刺耳,震得殿中帐幔隐隐抖动。“你们偷朕的虎符是为了帮朕?那么你们杀朕就是为了救朕吗?”
    “陛下……”晗辛过去拉住平宸的手,不容他挣扎,“龙城大军兵临城下,平中书去将昭明城外的兵调回来保护雒都。陛下纵是怀疑臣妾的忠心,总不该辜负平中书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辛劳奔波的心意吧。他可是为了陛下,已经与晋王断绝了父子之情的呀。”
    平宸似乎是被晗辛说动了,又像是真的疲惫已极,任由晗辛牵着他走到御榻旁坐下,双手蒙住面孔,长长叹息:“阿姊,你说阿若是为了朕去调动昭明城外的军队?”他抬起头,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你以为朕不知道他是去给昭明解围的么?”
    晗辛一怔,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想要重新打量这少年,“陛下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看着她,开始冷笑:“这些日不见阿姊,朕倒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当初朕服丹是阿姊一力建议的,那天枢丹也是阿姊最早跟朕提起的。阿若本来与朕无话不说,朕却被阿姊劝着让他出去为朕寻丹,以至于阿若与朕越来越疏离。阿姊,一切都在你的谋划之中对不对?”
    “陛下是在说笑么?”晗辛想笑,却发现无论如何笑不出来,“陛下怎么会这么想?”
    平宸抬头看入她的眼眸:“阿姊是恼恨朕拆散了你跟崔相,所以也要离间我跟阿若?”
    “陛下想多了。”晗辛心头微微发紧,“我与崔相本就断无可能。崔相肩负着天命,他不会为了我这样一个女人而放弃他的使命。”
    平宸像是听信了晗辛的话,伸出双手来,看着微微发颤的手掌,低声道:“晗辛,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你为什么偷朕的虎符,也不管你明日会如何背弃朕对你的一片赤诚,有一件事朕要你明白……”
    晗辛几乎无法听平宸继续说下去,良久才能硬着心肠道:“陛下请说。”
    平宸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不管阿若能不能赶回来救援雒都,朕都不会让秦王得逞,朕都有办法让他退兵。”
    晗辛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听见自己发问的声音发紧:“陛下有什么办法?”
    平宸冲她咧嘴笑了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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