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418章 月照城头乌半飞(二)

    宫里的叶娘子平白送了一筐槐花来,平衍看着哭笑不得,向管家抱怨道:“莫非咱们府中就没有槐树了,连这东西劳驾人家专门送来,人家不说咱们秦王府寒酸,只会说我秦王架子大,得要叶娘子主动巴结呢。”
    管家唯唯诺诺一味赔笑。还是乐姌心直口快,用团扇掩住面孔轻声讥笑:“谁不知道你秦王殿下你是叶娘子的死对头,如果不是你,如今的皇后就该姓姜了,太子爷就早定了。”
    平衍冷笑:“姓姜的人却要人叫她叶娘子,我只是反对封她为后,又没有反对封她个嫔妃的称号,难道这账也要算到我身上来?”
    乐姌笑道:“我这旧主人自来就只要最好的,退而求其次从来不是她的爱好。”她说着,摇着扇子站起来审看筐中槐花,“看,人家就要最好的槐花糕,只有我能做。”她说罢起身,招呼婢女带着槐花离开。
    平衍却仍在垂首思量,喃喃自语:“不对,她一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三日后槐花糕蒸好,乐姌亲自送进宫去,又陪着叶初雪聊了一会儿天。她如今似是已经彻底放下了太后的身份,与叶初雪相处倒像是两个同龄好友般平和。叶初雪一直留她吃过晚饭才将她放走。
    消息很快传到了延庆殿。平宗这一日总算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结束。开春以来事物骤然增多,一方面是他一力推行的裁撤八部私兵,并由此进一步改革京畿八部领地重新勘测,不允许八部子弟圈围猎场,占用农田。另一方面又要组织一班汉臣制定《姓氏录》,重新将天下诸姓划分为三六九等,将丁零人的汉姓杂于其间,与崔、王、李、冯、高等第一等的世家同列。他的下一步打算就是要敦促胡汉上三等的大姓彼此通婚,并由此打破北朝百年来始终壁垒森严的胡汉之别。
    这些事情只是说起来就已经庞杂繁琐,到实施时更是千头万绪,无比复杂。平宗这一向总是要在延庆殿忙到深夜,回到承露殿的时候往往叶初雪已经睡下。他就先去看看阿戊,回来更衣后也不吵醒叶初雪,在她身边静静躺下。
    总是一合眼就到了天光微明,不肯吵醒叶初雪就又悄悄起身。夫妻俩一连五六天都未必说得上一句话。
    这一夜叶初雪却还没有安歇,刚换上寝衣正坐在妆镜前往脸上脖颈和胸前擦粉。听见他回来倒是有些意外。
    承露殿的规矩对平宗进出往来从来不会大礼跪拜,叶初雪也只是起身相迎,一面含笑吩咐小初道:“想来陛下是听说有槐花糕吃,早早回来了。快去热两块来。”
    平宗挑起眉毛:“怎么,我好不容易回来见你一趟,难道是为了一口吃的吗?”
    “你可以不吃呀。”叶初雪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但你真不是为了槐花糕回来的?”
    平宗叹了口气,知道她猜出了自己的来意,便接过小雪手中粉盒,拉她在自己身前坐下:“来,你后背还没有擦粉。”
    “你这拿刀剑,执朱笔的手,怎么敢让你动这些妇人的玩意?”
    “那么你这谋略天下的眼中又怎么看中了几块槐花糕?”
    叶初雪坐在他脚上,头向后仰靠在他的膝盖上,与他四目相对,轻声笑了起来:“我好吃。”
    他便凑过去在她鲜妍的唇上深深一吻,良久抬起头来才看见小初不知何时来了,捧着槐花糕满面通红地立在远处,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平宗笑起来,冲小初招手:“你把东西放下就出去吧。”
    小初一见平宗就满面通红,也不见了以往的伶俐劲儿,嗫喏地说:“还……还有酒,娘子说槐花糕要配青梅酒喝。”
    小雪连忙将她拉走:“这就别操心了,快随我来,外面有萤火虫看。”
    直到两人走得听不见脚步声了,平宗才无奈地摇了摇头,侧头一看,叶初雪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恼恨地瞪她一眼:“你就这么看我的笑话?”
    “你是皇帝陛下,谁敢笑话你?”叶初雪过去将槐花糕捧过来,仍旧在他脚边坐下,高举起手中的盘子,就如同一旁的宫婢铜灯一样的姿势:“陛下将别人都赶走了,就只好奴婢侍奉陛下了。”
    平宗不知道她又玩什么把戏,却十分新奇,便顺着她的话问道:“你是新来的宫人?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她低着头学着小初的样子嗫喏道:“奴婢今年十七岁,刚入宫两个月。”
    平宗颇为入戏,忍笑问道:“怎么以前从没有见过你?”
    叶初雪居然真的粉面飞霞,一味低着头不答话,后脖颈上刚擦的香粉益发衬得寝衣下肌肤若凝脂一般白嫩。
    平宗突然惆怅起来,长叹了一声:“可是咱们初遇却不是这样的情形。”
    一句话登时令叶初雪败了兴,起身白他一眼:“这还不容易,找一个新进宫的女孩子再陪你玩一次就是了。”
    “吃醋了?这倒是难得。”平宗呵呵地笑,抢过她要拿开的槐花糕放进口中,只觉一阵槐花的异香登时盈满了口中,不由自主地点头:“果然好吃。你们南方人做的东西要精致的多呢。”
    叶初雪却看着镜中自己的白发,略微发怔:“这一头白发太惹眼了,也难怪你装不下去。改日还是染了好。”
    “为什么要染?这个样子我最喜欢。夜里醒来,只要眼角闪过你头发的银光,我就能放下心来,总算你这一夜安然还在我身边。”
    叶初雪透过镜子与平宗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夜平宗睡得极香甜,叶初雪听着他的鼾声,却一丝睡意也没有。她面朝着他躺着,目光在他的面孔上逡巡。
    上一次这样细细看他的模样,还是在日月谷中。当时两人镇日无事,谷中又不算太冷,就经常这样在湖边铺上一块兽皮,面对面地躺着,只是目光纠缠在一起,将对方每一个微笑,每一次呼吸时鼻翼的煽动,甚至是每一次眨眼时睫毛的颤动都细细看在眼中。他们可以就这样一趟大半日,一句话也不说,完全将自己沉浸在对方的目光中去。
    就像现在这样,叶初雪静静看着他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看着他的眼珠在眼皮下微微地转动,还有睡梦中都无法卸去的疲惫。她伸手过去,指尖拂过他的额头眼皮,顺着鼻梁来到嘴唇上,然后落在了下巴上凹陷的沟上。他的胡茬刺在掌心,轻微的触感如同微弱的闪电一直通到了心底。
    他却不堪其扰,捉着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顺势塞进自己的怀中。这已经是他的习惯,只要两人同寝,总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的手。这一套动作熟练流畅,他甚至没有醒来。
    叶初雪却觉得一股暖流流入心底,这些日来渐渐变冷的心在一瞬间就又柔软温暖了起来。她看着他,渐渐泪盈交睫,忍不住凑过去在他的眉心和眼皮上点点地轻吻。她的泪珠落在他的脸上,到底还是将他惊醒。
    平宗睁开眼睛,目光迷离,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你是要离我而去吗?”
    叶初雪一惊,飞快地向后撤,却发现手被他握着无法挣脱。她的心狂跳了两下,再抬眼去看,平宗又已经安然入睡了。
    原来是梦呓。
    叶初雪松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得后背一片湿凉。
    平宗翻身背朝她睡了过去,仍旧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叶初雪忍不住过去贴在他的背上,从身后环抱住他。平宗顺势按住她的双臂,鼾声又起。
    长夜漫漫,窗外荷塘已有蟾鸣。她长久地叹息,只得又向他靠近了几分。
    叶初雪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迷茫过。即便是当初她意识到对平宗已经情根深种却始终不肯敞开心扉的时候,也坚定地明确自己的心意并且能够预料到未来会是个什么样的走向。然而如今她身陷局中,已经无法冷静分析,心情纷乱如同一团乱麻,身边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