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417章 月照城头乌半飞(一)

    白猫舒服地闭上眼睛任主人的手在它下巴上轻轻挠着,惬意地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叶初雪的手指埋在它柔软的毛中,猫的体温温暖了她冰凉的手指。斯陂陀细细打量着猫的神情,瞅准时机借着抬头打量头顶成串的槐花看的机会,目光飞快地从叶初雪面上掠过,借以观察她的面色。他小心翼翼地问:“这猫儿有名字了吗?”
    “小白。”叶初雪懒洋洋地说,随即自己也笑了起来,“你看我现在多懒,连名字也不懒得想了。你还记得我那头白狼吗?也叫小白呢。”
    “记得记得,”斯陂陀殷切地连连点头,笑道:“凶得很,见人就呲牙。”
    “那是对你。”叶初雪唇角带着渺渺的笑意:“对我可乖了,像只狗。”
    “小白现在在哪里?”
    “自然是在野地里。”叶初雪将头靠在竹榻上,脸在百鸟纹蜀锦垫上蹭了蹭,神情越发像猫,“它已经成了狼王。当初为了护我一路追到了燕然山,如今只怕还是会回到漠北去。”说起漠北来,不禁神思悠悠:“我近来常常梦见回到阿斡尔湖,深蓝的湖面就像这缎子一样发着光,波浪不紧不慢地打在岸边,湖心开着一朵耀目的白花,醒来后总要想想才明白原来那就是太阳啊,在水面上灿白发亮。”她歪头想了想,“可是我从来没有泛舟湖上过,又怎么会梦见湖心是什么样呢?”
    斯陂陀被她的话头带得有些发愣,没想到一句话能惹出这样大一篇来,却有丝毫找不到她思路的痕迹。但他心中有事,叶初雪不提他当然不会自己找麻烦,于是只是唯唯地应着,见叶初雪双目看着自己,像是期待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才回过神来,试探地说:“也许公主殿下是想家了。”
    叶初雪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怎么人人都觉得我想家了?陛下说前些日子我心情不好,秦王便告诉他说我是想家了。如今你又这样说。只不过秦王说的那个家是江南,而你说的家却是漠北。怎么就没人想到我如今住在龙城,这承露殿就是我的家。”
    “是,是,江南往事不堪回首,漠北又简陋粗鄙,哪里都不如龙城好。”他想了想,带着些讨好说:“不过其实有陛下的地方,想必公主殿下就觉得是家吧。”
    “谁说不是呢。”叶初雪悠悠地说:“家是什么地方?不就是个可以让人安心入睡的地方么?照这样的说法,这里,阿斡尔湖畔,日月谷,甚至是我与晋王居无定所的那三个月时间,我都住在家里。”她突然叹了口气,无限惆怅:“只是谁知道下一次离开家会是什么时候。”
    斯陂陀竟然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总觉得自己的心思被她看透了。当初他在晗辛的面前夸下海口,自己也打好了腹稿自信满满地来见叶初雪。谁知叶初雪连一个字也没有问,只是无边无际地闲聊着,却给了斯陂陀一种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根针刺进他的心里查探他的虚实的感觉,令他在那样的不安中渐渐无法正视她的眼睛,甚至连开口说话都有些心虚。
    幸好这时有两个侍女一前一后地从外面进来。斯陂陀认出其中一个是上回来见过的侍女小初,后面一个年纪略大的却脸生,之前从未在承露殿中见过。
    小初看见斯陂陀也有些意外,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叶初雪笑道:“萨宝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吧。”她一边说着,目光却落在了小初身后贺兰皇后的侍女燕舞身上。
    小初得了吩咐也就放下顾虑道:“燕舞一定要来见娘娘……”她有些为难,按照常理,即便有人求见,也应该先来请示过叶初雪后再将人带进来,只是……“恰巧陛下看见,说不妨事,让燕舞直接来见娘娘。”
    叶初雪无声地笑了笑,却只是和蔼地看着燕舞问道:“你将养了两个月,身上的伤想必大好了?”
    燕舞眼圈一红,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以头触地流泪道:“奴婢身体已经痊愈,特来谢娘娘大恩。”
    叶初雪沉默了片刻,看着斯陂陀笑道:“你看,我最怕宫里那些繁文缛节,跪来跪去的有什么意思,这是怕什么来什么。”
    小初连忙过去将燕舞扶起来,低声责备道:“不是说好了吗,有话就说话,怎么都忘了?”
    叶初雪见斯陂陀惊讶地瞪大眼,便笑道:“你是胡人,中原皇宫中这些花样你大概也不知道。简单说就是这孩子犯了错,本来我是要将她仗毙的,陛下亲自为她求情,我怎么好不给陛下个面子?可惜还是晚了些,让她颇受了些苦头。”她转向燕舞道:“是陛下将你救下,你只用谢他就好。至于我,我是个坏人,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小雪……”
    一直立在旁边的小雪会意,转身进屋,过了一会儿捧着一个推光漆的红盒子出来,送到燕舞面前,将盒盖打开,里面是一支鹿角一样的朱砂红珊瑚。燕舞跟在贺兰皇后身边多年,也见过许多宝物,自然知道这珊瑚虽然只有手掌大,但品相色泽皆是举世难得价值更是不可估量,不由吃了一惊,连忙又要下跪,倒是被小雪眼明手快地搀扶了起来。
    小初在一旁吃吃地笑:“才说过怎么就又忘了?在承露殿里不用跪来跪去,娘娘最不喜欢这些。”
    “是……”燕舞嗫喏地答应了一声,眼睛止不住地向珊瑚瞟去,却又不敢接那盒子。
    叶初雪又问:“你今日到我这里来,皇后知道吗?”
    燕舞点了点头:“她不大乐意,但娘娘当日开恩饶我一命,奴婢若不能来谢恩夜里睡不着觉。”
    叶初雪点点头,向小初使了个眼色,小初便进屋去,一时又捧出两样东西来送到燕舞面前。燕舞一看,原来是两支样式精致的小鸟金钗。钗头小鸟的翅膀也不知如何打成了活动的,一扇一扇,十分灵动。
    叶初雪说:“你们皇后若是问起,就说我赏的是这个。珊瑚就不必提起了。这里的人也不会说出去。”
    燕舞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她,既惊奇,又感激。
    叶初雪继续问道:“你是龙城本地人吧?”
    “是。”
    “家中还有个弟弟?”
    燕舞心头一跳。当初在晋王府的时候,她就常听贺兰王妃说起这个叶娘子如何厉害,之前还不十分觉得,到今日才发现对方竟然已将她的家世打探明白了。
    叶初雪看她这样的神情便知道已经达到了目的,笑道:“你弟弟娶了一门夫人,岳丈好酒赌钱,欠下不少债。你一定烦恼弟媳一家拖累了你父母,害得他们也要卖了家里的田地牛羊去还债。”她指着斯陂陀道:“这位萨宝是龙城最大的商人,你若是觉得珊瑚惹眼不好保管,不妨将珊瑚先抵押给他,换些钱为你弟弟的岳家还债,另外再买一处庄子,请十来个仆人,让你父母另外居住。只是这样一来你弟弟定然心中不乐,你可以再为他置些田产,或是盘一门买卖,这样他便无话可说了。剩下的钱你甚至可以托请萨宝为你置办些首饰绢帛收好防身。待到他日又有了钱,再去将珊瑚赎出来就是。”
    燕舞越听眼睛瞪得越大,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叶初雪看她这样,便笑道:“你一定不相信这珊瑚竟然这样值钱?这你不妨问问萨宝,他这人做生意最公道。”
    斯陂陀用力点头,“我这人做生意童叟无欺。你若是将珊瑚卖给我,价钱是公主殿下所说的两倍。若是质押,我一向只押五成。”说完又向叶初雪竖起大拇指:“公主殿下是真的识货之人。”
    叶初雪笑道:“这珊瑚还是当初南朝龙霄出使龙城时用来换天都马的马资,后来陛下将它赏了我,我又留着无用,拿出来做人情怕什么?”她看着燕舞笑道:“如何,我这人情你可还欢喜?”
    燕舞听着他们二人谈笑风生,只觉冷汗顺着后背滚滚而下,突然向前一步,在叶初雪的脚畔跪倒,低声道:“娘娘厚恩无以回报,从此以后,娘娘但有驱驰奴婢一定竭力效劳,娘娘但有垂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白猫被她这样一惊,喵得一声蹿走。叶初雪任她攀着自己的膝头也不躲闪,低头轻轻抚着她的头顶笑道:“我哪里来那么多精力还要找你打听别人的闲事?不过图个大家高兴就是了。去吧,金钗拿好,你家皇后不会贪这点儿小便宜的。”
    燕舞被她这一番话弄得越发疑惑起来,半信半疑地起身。斯陂陀接过小雪手上的珊瑚,陪着燕舞向外走,笑道:“来,小娘子,我与你说说这珊瑚的事。”
    叶初雪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去,一时并没有动,只是靠在榻上仰头看着头顶一串串垂下来的槐花,半晌才道:“今年槐花开得真好。”
    小初小雪只觉近来越发难以揣测她的心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好在叶初雪自己说了下去:“去年这个时候还在草原上呢,这么快一年就过去了。”
    一阵微风袭来,吹落槐花几许,如雪片纷飞,飘飘荡荡,落了她一身。
    叶初雪微微眯起眼来,想起去年也就这个时候,平宗依照她所提出的方略在龙城外围打了几个胜仗,回来的庆功宴上,她为平宗跳舞,让平宗为自己取一个丁零名字。
    “你们知道吗?”叶初雪闭上眼睛轻声地说,引得小初和小雪都走过来两步仔细听她的话,“陛下给我起了一个丁零人的名字,叫邬娜。是雁娘的意思。”
    小初十分好奇:“雁娘?”
    “是啊,雁娘,大雁终有南归日的雁娘。”她像是要睡着了一般,声音越来越低,终至听不见了。
    就在两个侍女都以为她已经入睡时,叶初雪突然又开口了:“槐花这样好,摘一些给秦王府上的乐姌娘子送去些,让她蒸槐花糕。”她翻了个身,近乎梦呓地小声嘀咕:“她蒸的槐花糕最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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