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平宗》第416章 青山朝别暮还见(三)

    敲门声突然响起,惊得永嘉一怔,随即快步冲到床边。恰逢一记惊雷炸响,雨水瓢泼一般浇进来,她紧忙阖上窗户。正以为是将雷声疑作门声,匡匡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便再无法假装听不见。永嘉索性搬过绳床挡在门后,自己坐上去。
    由尧允拨给他们夫妻用的小婢听得门声山响,终于撑着伞去开门。永嘉耳听外面嘈杂的人语声,泼天的大雨竟然都无法掩盖她的惊惶。脚步声杂乱地踩进地上的积水中,随即又踏上屋前廊下的木质台阶,大雨天里台阶被一连串的脚步踩得吱拗拗地乱响。随即身后房门也被大力地捶响。
    “公主殿下,奉命搜查,请开门。”
    “外子不在,不方便见人,你们等他回来再说吧。”永嘉紧闭着双眼,将身体的重量全都靠在绳床的靠背上,希图用自己的力量抵挡住外面的人。
    但来者丝毫不容拒绝,语气越发严厉:“公主殿下,我们奉尧允将军之命前来搜捕龙司马,如果龙司马在屋中,请他立即出来就捕,请公主不要窝藏人贩,立即开门。”
    “他不在家。”永嘉大声地回答,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声音发着颤:“日日不着家门,一出门就不知道回来,我也想找他。你们若是找到他,就说我说的,他以后不用回来了,爱上哪里鬼混随他去,这家里没他这号人就是。”
    外面沉默了片刻,说话的人再开口时语气更加严厉:“公主殿下恕罪,咱们要得罪了。”
    永嘉一惊,还来不及开口质问,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道撞过来,绳床应声翻到,永嘉摔在地上,两扇门轰然大开。比人更先抢进来的,是大风横雨,永嘉只觉仿佛一盆水浇在身上,登时全身上下已经湿透。
    四五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军人大步进来,立即四下散开仔细搜查各个角落,其中一人尚不忘将永嘉扶起来:“军令如山,得罪之处请公主殿下见谅。”
    永嘉甩开他的手冷笑:“屋子就这么大,别说一个大活人,即便是只猫我也藏不住。”
    说话间其余人已经将屋中仔细检视过,确如永嘉所说,屋中一目了然,龙霄连个人影都不见。
    领头的那人那边转向永嘉问:“龙司马去哪里了,烦请公主相告。”
    “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他从出了门就再没回来,我只当是雨大了他给阻在外面回不来呢。”
    那人目光明亮,落在永嘉身上,竟仿佛能将她的心思洞穿。然而沉默地将永嘉打量了片刻之后,那人竟然一言不发向永嘉抱拳行礼,一挥手带着几个人退了出去。
    永嘉立即关紧房门,用身体将门顶住,这才常常舒了口气。
    那几个人从龙霄居住的庭院退出去,出了门便聚在一起。有人问领头的:“怎么办?”
    “她在说谎。”领头的轻声道:“这般大张旗鼓地去抓人,她竟然只字不问缘由,可见龙霄是回来过的。你们分出人来盯紧这儿,这女人总会有所动静。我去请示尧允将军,只怕龙霄已经逃走了。”
    他所料不差。龙霄趁着雨势从尧允军营潜出,先回家向永嘉交代了一番。他料到尧允的人定然会来找人,已经提前一步离开。
    雨天最大的好处是可以掩藏行迹。龙霄一人一马一头扎进茫茫雨幕之中。
    他趁夜翻越昭明山回到落霞关。关头有余鹤年帐下旧人认得他,一见之下大为惊诧,拉住龙霄道:“龙司马回来得正好,寿春王即将出兵攻打凤都,亲自登门请余帅出山为他镇守后方,现在城中各个关要都已经换上了余帅的人,这回没人再要追捕你了。”
    龙霄淋得浑身湿透,又湿又冷,也顾不得与他寒暄,抹了一把脸问道:“余帅在哪里,我要见他。”
    对方见龙霄连换一身干衣的功夫都不愿意耽误,自然不敢怠慢,带他去见余鹤年。
    余鹤年刚刚被寿春王拉着检阅了水师回来,脱下一身湿透的铠甲,刚换上一件干爽的深衣,连裤子都没来及穿上,就见龙霄一身水一头撞了进来。
    各自陷入囹圄几个月,再次重逢龙霄心头不是不暖的,只是此时却顾不得闲话,龙霄开口就说:“余帅,尧允要出兵攻打落霞关!”
    余鹤年一惊,随即镇静下来,冷笑一声:“呵,螳螂捕蝉麻雀在后啊。”他皱眉打量了一下龙霄,将手中拿着本来要自己换上的衣物抛过去:“你跟只落汤鸡子一样像什么样子?来,换上衣服再说话。”
    龙霄哪里顾得上换衣服,过去拽住余鹤年的手腕:“你不明白,他们名义上是攻打落霞关,实际上就是要掣两位王爷的肘,为凤都解围。”
    “哦?”余鹤年挑起眉毛,又是一声冷笑:“一个一个的,都还智计过人啊。”龙霄越急,他就越慢,找出一套衣物换上,走到沙盘前附身细看,唇边冷笑连连,却一言不发。
    龙霄急了起来:“余帅你胸中早就对落霞关一带地形烂熟于心,这会儿又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江山究竟要落入谁的手中。”他索性在沙盘旁箕坐,冲龙霄招手:“来,来,你来看。”
    龙霄无奈,只得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忍不住催促:“余帅……”
    “唉,先别急。”余鹤年抬手阻止他,指着昭明道:“你说尧允要打落霞关?”
    “是!”
    “而落霞关正准备打凤都。”余鹤年拈着花白的胡子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这么说平宗是不愿意凤都落入两位王爷的手里咯?”他的手指向昭明以北指去:“你不会忘了还有人专门跟平宗作对吧?”
    昭明以北,还屯有一支大军,是当初尧允造反平宸调集前来围剿的军队。只是当初严望督军寸功未立,平宸失去龙城迁都雒都,迫于北方平宗强大的压力陆续从昭明这边对峙战场抽掉了十三万人回防雒都,如今昭明外面只剩下了七万余人,在当地屯垦警戒。
    龙霄眼睛一亮:“对!这黄雀后面还有只猫!”
    余鹤年目光盯在沙盘上,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虽可解一时燃眉之急,却不是治本之道。”
    龙霄急得拍腿:“现在就是燃眉之急,
    余鹤年却频频摇头:“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龙霄一愣:“余帅……”
    余鹤年目中光芒愈发冷峻:“这几日我府中接连有贵客上门,先是寿春王世子,然后是庐江王大驾亲临,寿春王听说后竟然也亲自来了一趟,你猜是为什么?”
    龙霄自幼亲见罗家龙家在先帝面前争宠,对这一套自然熟悉,余鹤年这样稍微一提点立即明白:“两位王爷彼此已经撕破脸皮了?”
    “脸皮还在。”余鹤年笑眯眯地像是在说自家养了一只猫儿,语气却无比清冷:“只是骨肉已经开始相残了。”
    龙霄心中叹了一声,却并不太过惊异,只是令他不顾一切赶到落霞关来报信的那腔热忱却在这一瞬间冰冷了下去:“寿春王要攻打凤都,却不放心庐江王。这也是情有可原,可庐江王登门却是为什么?”他仰面一笑,无限悲哀:“自然是要求余帅相助对寿春王不利。”他突然暴怒起来,将手中干衣往地上一摔:“国家危殆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却还在彼此算计!若不是为着永德,谁在乎江南之主姓什么!”
    余鹤年转头目视龙霄,并不为他的怒气所动,良久只是轻声叹道:“是啊……”
    然而这却不是发牢骚的时候。余鹤年反过来催促心情沮丧的龙霄更衣进食,然后道:“你既然已经来了,便随我去见庐江王吧。生死存亡之际,希望他能顾全大局,分得清轻重缓急。”
    龙霄默默无言地随他出去。
    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住,天青得仿佛要拧出水来。最后残余的一阵风拖沓散漫地掠过,将浸饱了水的树梢带得哗啦哗啦闷声响动。
    屋檐上一滴水落下来,打在龙霄脸上,他一怔,抬起头来望着阴郁的天空,突然问道:“余帅,若是庐江王不听劝,两位王爷起了内讧,你帮谁?”
    余鹤年一时没有作答。
    两人赶到庐江王府邸,不料却扑了个空。门人起初不肯说庐江王的去向,余鹤年虎起脸来向府中闯,惊动了王府长史,到底还是畏惧余鹤年的声望,在他逼问下才道:“庐江王带着世子去见寿春王了。”
    龙霄和余鹤年俱是一怔,对望一眼,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龙霄尚不肯罢休,追问道:“去做什么了?是寿春王召唤,还是庐江王自己要去的?”
    如此简单的问题长史却吱吱呜呜半天回答不上来。余鹤年断喝一声:“生死关头还分不出轻重么?”
    他主掌军队多年,气势声威逼人,长史竟然被他一喝跪了下去,风雨之后沁凉的空气里,黄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是寿春王召唤的。”
    龙霄跺脚:“这有什么为难的,你却要耽误半天不肯说。”
    余鹤年拦住他,瞪着长史问:“然后呢?“
    长史狠了狠心,和盘托出:“庐江王怕寿春王图谋不轨,所以带上世子……和……和……”
    “和什么,快说!”龙霄一边追问,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长史道:“和王府亲兵。”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龙霄还是如堕冰窟,浑身冰冷。他看了一眼余鹤年,二话不说翻身上马。余鹤年长叹一声,只觉说什么都是多余,与龙霄一道赶到了寿春王的府邸。
    一看见门口横七竖八倒毙的亲兵,龙霄就知道他们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他脑中嗡嗡作响,悲愤可笑无以言表,胸口闷得发痛,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余鹤年已经上了台阶要进门,见他这样,震惊地回头看着他喝问:“你发什么疯?”
    龙霄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一边擦着,一边问余鹤年:“你说这一回,他们谁杀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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